大抵是因爲書院這個環境過於適合睡覺,秋眠這一盹竟盹到了傍晚。

    而當他醒來時,檐下的靈燈已連片燒亮,四方垂懸,將空水書院圍攏成了一枚玲瓏的骰子。

    他從案几上支起了身,向窗外望去。

    半開的窗櫺已褪去了黃昏的顏色,僅留下一抹淡淡的餘光,連綿的竹海在大風中起伏,送來了陣陣吐息似的長音。

    秋眠怔怔地坐了一會兒。

    片刻後,他伸手撫上了罩在背後的青圭色衣袍,輕聲道:“多謝前輩。”

    陌塵衣坐在離他不遠處的一張案几前,案上是成堆的竹簡,一半已經閱完。

    他居然真的在看學生們交上來的答卷。

    只是這幾個時辰下來,才閱了一半不到,速度委實不算快。

    其中緣故也不難尋。

    譬如此時修士雙手展卷,目光卻並不在這上頭。

    陌塵衣佔了一日的時間來開考,學生奮筆疾書,他這監考也不閒。

    在罵罵咧咧的心音中,僅有一段是空白,那坐在靠後窗邊的少年將頭埋於手臂間,蜷地很深也很緊。

    陌塵衣一直在注意他。

    伏趴在桌上的少年靈息很亂,也不平定,這足以證明他睡的淺,易驚醒,還多夢。

    陌修士心想:眠眠雖然叫眠眠,但睡眠質量卻真的太糟糕了。

    秋眠漸漸走了困,將那件外袍脫下,溫和的靈力依然沒有散去,流淌過壓的有些麻痹的手腳。

    “多謝前輩的靈力。”秋眠笑了笑,“很舒服。”

    陌塵衣的靈力如那件披在他身上的衣袍一樣,輕軟地將少年擁了個完全,保證他這一覺好眠。

    “學生們已經走了。”陌塵衣道。

    “還偷偷在我桌子下畫了一個咒。”秋眠屈指敲了敲案几。

    在他恢復意識的那一瞬,靈識就已遊遍了此地,自然把這些小花招透徹完全。

    他了然道:“鬼打牆,目的讓我走不出書院,我方纔聽他們說書院夜裏似有異狀,前輩可知曉?”

    “這書院一直有個傳說,夜裏會有怪事發生。”陌塵衣正視他,“但我以前也留在這裏過夜,多是竹靈在夜中因疼痛而哭泣,還有一些從前修士教學時留下的殘陣的作用,並沒有其他異常的地方。”

    “我沒有想瞞你。”修士語氣竟有了幾分急切,“有竹簡而無紙這一點,之前我無法說出口,我把它忘了。”

    天色沉沉,四面的燈火卻愈發明亮。

    有沉重的腳步聲在窗外響起。

    陌塵衣眉頭壓緊:“我……”

    他並沒有想故意保留什麼線索,可現在這兩回傳達給少年的信息卻恰恰相反。

    “前輩。”秋眠外袍疊好,遞迴給他,莞爾道:“謝謝。”

    書院外,已亮如白晝。

    白光將山林蓋去,如高牆後的空白的世界。

    秋眠再次伸出了窗。

    不過這一次沒多久就收了回來。

    “仿品。”秋眠搖了搖說:“這是個貨真價實的陣。”

    沒有法則之力的介入,這是一個存粹的困陣,只不過參考了牆外的樣子,故意弄得十分相似。

    陌塵衣此時覺卻得有些惱火。

    ——什麼狗·屁陣!

    他在這裏守夜時不啓動,他留陣法時刻觀察的時候不啓動,偏偏眠眠在這裏就發動了。

    這破玩意兒降低了他的信譽度。

    真的該死!

    一念動,靈力生。

    渡劫級別的靈識向四面八方涌去,如颶風席捲,更如狂浪狂吞。

    窗戶“砰砰砰”地關上了。

    屋外的窸窣聲隱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慘叫。

    修士嫌吵,一道靈屏甩出,那持續不斷的尖叫也再不可聞。

    秋眠還坐在桌前,歪了歪頭。

    他不知修士爲何忽然來了這麼大的火氣,但他能直接衝陣,也省了自己非常多的靈力。

    約盞茶時間,屋外的白茫已全部消散。

    夜色昏沉,萬籟俱寂。

    秋眠問:“外面那是什麼?”

    “竹靈。”陌塵衣道:“已經全被做成了魔傀。”

    將靈物注入傀心,靈物魔化,木傀的威力則會大幅度提升,它們再沒有自主意識,只會在指令下,殺死所有留在書院內的活物。

    “看來有人並不希望我們留在這裏。”秋眠嘆道:“不過這樣是不是太明顯了?”

    一個合格的陣修,所做的陣的每個元素,皆有其意義。

    這個殺陣內因素齊全,秋眠雖沒有親自去破,可多少也能感應到陣圈的複雜。

    若是沒有陌塵衣這個渡劫修士在,怕也要被不死不滅的傀儡糾纏一陣。

    殺意足夠,機關周全。

    只有那個背景來的莫名。

    此陣的陣主在刻意地還原高牆外景象,就像是在提醒他們,這書院和法則之力有關。

    如此看來,這陣中還有其他清醒者啊,秋眠心想,並運了靈力準備召劍。

    “殺陣已解,接下來就是……”

    秋眠與陌塵衣對視一眼。

    “窸窣。”

    “沙沙沙。”

    “呼——”

    話音剛落,夜幕中的書院外,便傳來了細碎的響聲,那響聲太低,幾乎微不可聞。

    陌塵衣拂袖,一步邁出。

    他站在了少年身前。

    同時秋眠也沉下了臉,奪主劍化光而出。

    “前輩,你能感覺到來的是什麼嗎?”秋眠盯住門口方向,謹慎地問。

    “很細微。”陌塵衣眯眼。

    連渡劫修士都僅是能感應到細微的痕跡,來者必然非是常物。

    “前輩。”秋眠低聲道:“有什麼東西進來了,很多。”

    他站在修士身後,手中的殷紅長劍如淌淋漓血色,也流入他的雙眸中。

    血厄宮主的這一雙眼睛靠禁術復明,又與奪主劍相連,奪主劍斬有違因果之人物,他若有殺意,便可見目標。

    但他們看不見。

    沒有呼吸,也沒有靈息。

    更沒有聲音。

    唯一可以感覺到的便是擁擠。

    一室之內,東西越進越多……

    以陌塵衣的修爲境界,他能或多或少能有一種縹緲的感覺,這感覺的由來沒有理由,就像是他能察覺到法則的力量。

    不能理解,卻可以被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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