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他爲什麼忽然要這麼問，也不明白他怎麼知道自己今晚去了夜魅，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告訴他。
季蕊掃了眼剛剛離去的那輛的士車的背影，腦子裏迅速閃過了許多信息，沉吟半響，遲疑地問他，“你是不是剛從夜魅回來？……不會是去找我了吧？”
顧明熙把頭低了下去，沉默不語。
夜色濃重，月光淺淡，她沒有發覺他臉上閃過的陰鬱。
良久，季蕊聽到他輕輕地咳一聲，掩飾住聲音裏的澀啞，換了副輕鬆的語氣道，“我打你的手機，沒人接聽……怕你出事……”
季蕊怔了怔，他說的很有道理，不過她怎麼覺得似乎有些地方並不對勁？
她想要細究其間的邏輯性，腦子裏卻一片空空的，無邊無際的睏倦蔓延上頭，直叫囂着想要休息。
今晚她喝得有點多了，現在只想倒牀就睡。
揉了揉太陽穴，季蕊放棄掙扎，疲倦地開口，“走吧，我們先去找個地方落腳。”
顧明熙深看了她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兩人並肩沿着道路往前走。
還是上次顧明熙住的那個賓館，季蕊熟門熟路地定了兩間單間。
在等電梯期間，顧明熙第N次看向了季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她不注意都不行。
她斜睨着她，有些無奈，“說吧，你想問什麼？”
顧明熙輕咬着脣，停頓了幾秒，才輕輕地問：“你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季蕊吁了一口氣，費勁地回想了下方纔與他的對話。他剛剛問自己什麼來着？哦，是了，問她是不是喜歡夜魅的那個男人。
雖然不是很明白他爲什麼要揪着這個問題不放，不過，她還是如實地回答了他，“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這是他們的工作。”
顧明熙幽幽地擡起頭，只覺得頭頂的白織燈光亮如白晝一般，將她的神情映照得一清二楚。她雖然一臉的雲淡風輕，語氣卻透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滄桑感。
也許是因爲心有體會，他幾乎是瞬間就透悟了她話中的意思——
她並不想逢場作戲，只是深知生活的不易，不願意讓人爲難罷了。
這個結果比他意想中的好多了，但儘管如此，他的心卻沒有因此感到釋然。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了，季蕊剛想進去，後面的人卻倏然拽住了她的手。
她回頭看他，不解。
顧明熙直視着季蕊的眼睛，神情異常地認真，“我比他們更好。”
季蕊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懂他忽然冒出這句話什麼意思。
迎着她專注的視線，顧明熙頓時侷促了起來，抓住她的手因爲緊張而攥緊，說話也有些結結巴巴，“我，我長得比他們好看，也能喝酒，也許酒量暫時沒有他們的好，可是我可以練……”
季蕊安聽他說完，還是懵懵的。
顧明熙的臉窘得發紅，靜默了片刻，才鼓起勇氣繼續說了下去，“以後……可以讓我陪着你一起去碼？”
季蕊被他繞得更加糊塗了，酒精的效力讓她的理解力下降了不止一點半點，直愣愣地問他，“你要陪我去哪？”
顧明熙咬了咬脣，絕然毅然地開口：“夜魅。我可以給你陪酒。”
“……”
好吧，她總算理解了他的意思。
季蕊神情怪異地看着他，“……明熙，你確定你知道陪酒是什麼意思嗎？”
“我知道！”顧明熙回答得堅定。
季蕊啞然了片刻，失笑，“你是我的家政。即使我需要人幫爲我做這件事，那不會是你。”
顧明熙有些急了，“沒關係，我願意的！”
季蕊見他神情殷切，恨不得要將自己的心扒出來以明心志似的，一時有些語塞。
他這個請求實在來得有些突然，也莫名其妙。撇開別的不說，夜魅作爲本市最負盛名的夜場，那裏每天都有數不清的紅男綠女涌進涌出，紙醉金迷的，她下意識地不想讓他過多地接觸這種地方。
季蕊沒接話，只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很晚了，明天她還要趕着去上班。
顧明熙見她一言不發地進了電梯，連忙跟着走進去。
進去後，他也不說話，只是用一雙烏亮的眼睛充滿希冀地凝視着她。
季蕊被他看得受不了了，只得舉手投降，嘆着氣解釋，“明熙，那地方不是你該去的。”
這話連理由都算不上，顧明熙有些不甘，“姐姐能去，爲什麼我不能去？”
季蕊有些傷腦筋，無力地找藉口，“你還小。”
季蕊終於看向他，似笑非笑的，“可我怎麼覺得，你還是個未成年人？”
顧明熙的表情驀地一僵，霎時沒了聲音，一言不發地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鞋尖。
這話直直地刺到了他心裏某個的地方，他感到難受，難受裏又帶着些賭氣。
很矛盾的心情，他喜歡她疼惜着自己的感覺，可是卻不喜歡這份寵溺的來源是因爲她覺得自己小。
顧明熙沉默下來，面色蒼白而毫無活力，身姿僵硬着，眼神裏有種受傷的委屈。
季蕊瞧他這樣，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話，可是道歉的話又有些說不出口，也把頭低了下去。
直到走到各自房門前，兩個人都沉默着。
季蕊定的兩個單間是連着的，顧明熙的房間就在自己的旁邊，刷了房卡正想進去時，耳邊忽然傳來了他的腳步聲。
他拉住了她的手，她還沒來得及起側頭看他，微啞的嗓音在她耳畔慌亂響起——
“對不起。”
季蕊愣怔地回視着他。
他的眼神溫柔如水，眼底卻透着幾分說不出的哀傷。
“對不起……”他望着她的眼睛，重複地低喃，聲音緩慢而零碎，“我不是故意要對你這麼說話的……不要生氣……也不要不理我……”
季蕊被他這個眼神看得心裏一陣發軟，深深地嘆了一聲息，忍不住伸出另外一隻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我沒有生氣啊。爲什麼你會覺得我生氣了？”
顧明熙緩緩地垂下了眸子，聲音澀澀的，“我不知道……我不喜歡你對我無話可說的樣子……”
他一邊說着，拉着她的手力道更緊了，像是迷途的小孩害怕被她遺棄似的。
長長的睫毛在他的臉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掩去了他大半的情緒。季蕊看不穿他此刻的想法，但從他抿緊的脣可以看出，她的回答，明顯沒有讓他釋懷。
季蕊抿抿脣，刻意放柔了聲音寬慰他道：“你多心了，我真的沒有生你的氣。”
他卻趁機抱怨了起來，“可你不願意帶我去夜魅……”
季蕊無語了一會，最後，只得妥協答應他了，“好吧，你要是真想去，下次我可以帶你一起。”
他驀地擡起頭來，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遲疑了半響，纔不確定地問：“……真的嗎？”
話都說出口了，季蕊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點頭。
顧明熙臉上的酒窩漸漸陷了下去，眼睛一點一點地燦亮起來，高興得都有些語無倫次了，“那、那就這麼說定了！以後你要去夜魅，都要叫上我。”
說完這話後，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鄭重其事地補充了一句，“不許撇下我自己一個人去。”
季蕊被他孩子氣的話逗樂了，“我是那種不守信用的人嗎？”
顧明熙也笑了，欣喜中含了一絲隱隱的柔情，手還是緊緊地拉着她的，根本不捨得放開。
季蕊輕輕地掙了掙，柔聲地勸道，“好了，很晚了，快去睡覺吧，明天你還要去上學呢。”
他用力地點點頭，眼裏盈滿了無法抑制的歡樂，“嗯。明天我一大早就去找開鎖公司。”
季蕊朝他笑了笑，轉身放了房間。
放下包後，她直接去洗了澡。
當溫熱的水珠從她的身體上慢慢滑落，疲勞和煩惱也在漸漸減輕，神經一點一點地冷靜下來，思路也慢慢地變得清晰。
季蕊仰着頭，任水衝灑在自己的臉上，腦子裏浮現起顧明熙的臉。
在感情方面，她雖然遲鈍了下些，可也並不是一個毫無知覺的人。顧明熙這段時間對自己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她都看在了眼裏。
她能感覺得到，他對自己的依賴，與日俱增。
最開始的時候，她想也許他將當作是救贖的稻草了，所以纔會對自己這麼黏糊，處的時間久了，這種感覺自然會變淡，可是到了現在，事情似乎並沒有按着她想象中的發展。
季蕊說不清自己什麼感受，也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直覺告訴她，再任其這麼下發展去，顧明熙會越來越粘自己。
關於他的未來，她早就盤算好了，讓他習得一技之長，儘快重新融入這個社會里。她可以作爲朋友，或者像前輩一樣幫助他成長，魏教授也非常看好他，在學業上很照顧他，用不了太久的時間，他就能從她這裏獨立出去了。
可是他現在對自己這樣，她好象又不能做到無動於衷。
或許，她應該考慮下對他保持適當的距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