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熙靜默地喝着，沒有馬上開口說話。
除了工作的事之外，左尚黎很少這麼跟他這麼單獨地面對面，凝神瞧着自己的兒子，不免有些無所適從。
心情一侷促，他就習慣性地去摸茶葉罐，打開電源，放水，開始泡茶工作，唯有找點事情做，他才能讓自己看起來稍微自然一些。
顧明熙放下水瓶，忽然開口，“堂姐有過你提過我的想法嗎？”
左尚黎動作頓了頓，靜了好一會，才慢慢地擡起頭，
“……提過。”
顧明熙抿了抿脣，聲音有點淡了，“以後，不要再安排我赴宴，我並不喜歡那種場合。”
左尚黎聽出他來找自己的原因了，斟酌了片刻，和顏悅色地解釋：“我只是認爲……你在那裏能多認識點人，還可以藉機鍛鍊你的交際能力。”停了幾秒，他溫淡地補充了一句：“你要是實在不想去，那就不去吧，也沒什麼的。”
“……”
左尚黎嫺熟地將水注入茶杯中，直言不諱：“讓你繼承家業是我個人的心願，雖然我知道……你並不適合這個位置，但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想把最好的給你。”
顧明熙目光定在他的臉上，“你在做這個決定之前，爲什麼不先問過我？”
左尚黎不說話了，良久，才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顧明熙面色微動，抿住脣，略顯不解地看着他。
“你從來都沒有親口和我談過你自己的想法，”左尚黎看着自己交握在膝蓋上的雙手，平靜地開口：“即使真有什麼，你也不會直接告訴我，從來只是叫別人轉達，你就連……就連……”就連一聲爸爸你都不願意叫我。
左尚黎沒說下去，恍惚地坐着。他知道，自己今天這個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的，當初是他對不起他的母親顧靜在先，他不願意認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左尚黎心裏覺得酸澀，並不是因爲顧明熙不肯認自己，而是因爲，他似乎連補償的工作都做不到好。接回家認祖歸宗是用半強迫的手段，苦心謀劃的偌大家業他不想繼承，甚至，這大半年對他的精心培訓和安排，也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
他最想要的女人已經到手，但那也是靠他自己爭取回來的，跟他這個父親沒什麼關係，跟左家的背景也沒半點關係。
左尚黎難得這麼茫然，他不知道自己還能爲這個兒子做什麼，風光耀眼了一輩子，才發現，原來自己在最重要的人面前，是如此的無用。
顧靜面前是，兒子的面前亦是。
顧明熙見自己的父親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說話，他眼底的難過和失落是那麼的明顯，像是藏着巨大的無奈和悲傷。
他知道自己也許在無形中傷到了他，想說點什麼，話到了嘴邊，最後還是抿住了脣，靜靜地回視着父親的目光。
第一次，他這麼認真地端詳這個和自己有着相同血緣的人。
這幾天和季家三口子的相處中，他受到的感觸還挺大，他很羨慕季蕊和父母的相處模式，像朋友一樣隨意放鬆，什麼事情都是有商有量的，尊重彼此的感受和想法。
看着這幸福的一家子，他會不由聯想到自己和父親的關係，他明白父親其實一直都在等着自己對他敞開心，不是不知道他對自己的用心良苦，不是對他的付出沒有感覺，他也有心想要改變目前這個不冷不淡的關係，可是卻怎麼都邁不出那一步。
“這幾天……謝謝你。”顧明熙忽然開口，神色很平靜地道謝。
左尚黎詫異地擡頭，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顧明熙靜了一下，輕聲說道：“阿蕊父母來的這幾天，你一直都在幫我說話，也一直抽時間陪着，我很感激。”
左尚黎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心緒莫名地複雜難解。
最後，他深嘆了口氣，“明熙，我是你的父親，不管我爲你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你特意跟我道謝，反而讓我覺得生分了。”
顧明熙緩緩地地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將他眼底的情緒掩蓋住，過了片刻，才極輕極輕的低應，
“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很想開口喊你一聲爸爸，可是我真的現在做不到，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彆扭……”
左尚黎難以置信地擡頭，他以爲自己聽錯了，神色顯現着疑惑與緊張。
顧明熙還是低着頭，“可以……給我再多一點的時間嗎？我會盡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情……”
“我不擅長言辭，沒法很好地表達我自己的心情，”顧明熙頓了下，擡起眼睛，很認真地看着他，“可我知道，我心裏其實早就認可你了，也許讓你誤會了，對不起。”
左尚黎還是愣愣地看着他，因爲過於詫異，話也說得不利索，“你、你的意思是，你早就承認我這個爸爸了？”
顧明熙抿住脣，過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緩慢卻十分堅定地。
左尚黎眼裏放出喜悅的光，剛剛的惆悵低落一掃而空，只剩下慢慢的感動和欣慰，彷彿全身每一個毛細血孔都活躍得要跳了起來。
他高興得都有些無措了，嘴角抑制不住地要裂到耳邊，想到剛剛兒子對自己的道歉，後知後覺地連連搖頭，急急地說道：“沒關係，你認了我就好，叫不叫爸爸的……一切等你調整好心情再說。”
顧明熙迴應地輕點了下頭，沉默下來，靜靜地喝水。
左尚黎端起茶喝了一口，稍稍平復了激動的情緒，才正了神色問道：“明熙，你真的不願意接手嗎？”
顧明熙毫不猶豫地開口，“堂姐做得很好，就讓她一直做下去吧。”
左尚黎不說話，只是沉默端起茶杯。
顧明熙看着他的杯子，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這麼晚了，不要喝這麼多濃茶。”
左尚黎的手一頓，默默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杯子。
顧明熙繼續說道：“我沒什麼大志向，也不想取得多大的成就，能和自己喜歡的人組成屬於家庭，賺足夠多的錢把家養好，這就夠了。”
左尚黎深思地看着他，“明熙，對你來說，什麼纔是最重要的？”
想起心中的那個人，顧明熙臉上多了些笑容，應得不假思索，“當然是阿蕊，還有我們倆的未來。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其他的，我什麼都不在乎。”
左尚黎靜靜地凝視着他，良久，才點了點頭。
顧明熙回去了。
夜晚，左尚黎仰着頭，靜靜地看着窗外的一輪明月，身邊的小茶几上擺了一個半舊的相框，裏面的女孩笑意盈盈對着鏡頭，一雙眼睛明淨淨的，彷彿會說話似的。
左尚黎放拿起相框，輕輕地撫摸着上面人的臉，喃喃地自言自語道：“阿靜，你說……如果當初我能和明熙一樣這麼想，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了……”
夜涼如水，也依舊清涼，迴應他的，只有天上一輪靜謐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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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即將降臨，五彩的霓虹燈開始閃爍變換不停，這座城市的夜生活，即將要開啓帷幕。
季蕊和顧明熙先到了會場，看了看時間，她給袁成顯撥打了個電話，“老袁？你什麼時候纔來？”
袁成顯正在那邊煩躁地按着喇叭，焦急地回着她的話，“快了，我就在前面一個路口。那邊發生了車禍，現在堵着過不去。”
季蕊聽到那邊的聲音亂雜雜的，估計一時半會還趕不過來，這麼幹等着也不是辦法，便直接提議：“那我們先上去了？”
袁成顯也不好意思讓他們久等，“行，到時候我自個兒上去。”
掛了電話後，袁成顯直接將手機丟到副駕上，又累又餓地瞪着前面長龍似的隊伍。因爲聽說今晚可以蹭大餐，他特意餓了自己兩頓沒喫，爲了預防堵車，他還特意提前了一點點的時間下班，結果卻偏偏讓他遇上了車禍大塞車，簡直不能更鬱悶。
接近八點的時候，道路好不容易暢通了，到了會所的停車場，袁成顯覺得自己已經餓得眼冒金光了，恨不得自己給自己塞一頭牛進肚子裏。
袁成顯一下車，差點沒被這棟金碧輝煌的被閃瞎眼，不愧是X市最高級的會所停車場，一片看過去全是豪車，一輛輛跟車展似的擺在那，彷彿在無聲地攀比着誰的主人更有實力。他那輛小Polo車被這麼一襯，頓時寒酸無比。
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置信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趕緊打了電話過去求證，“季美女，你確定這個地方我能蹭喫？”
季蕊環視了一圈四周的流水席，斬釘截鐵地回道，“是的。有海鮮大餐，綠櫻的西餐牛排，醉容記的糕點，還有維斯塔的蛋糕……反正很多很多，你快上來吧。”
袁成顯一聽她報那一串名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等着我！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