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蕊的臉上，是顧明熙從沒見過的嚴肅和凝重。
她靜靜地盯着顧明熙的眸子，看着他眼眶裏的水珠泫然欲落。她在等他迴應，許久，顧明熙終於說話了，說的卻是她最熟悉、也最不想聽的那三個字——
“對不起……”
她的心不知怎麼的瞬間一沉，頓時覺得胸口堵了一塊巨石。
季蕊頓，半天才說：“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也沒有做錯什麼，也許……是我們思考的着落點不一樣吧。”
顧明熙緊緊的咬住脣，再也說不出話。眼淚一顆一顆地，慢慢地溢出眼眶，終究滾落下來。他還是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臂，手指越收越緊。
他怕握不牢她，怕她會忽然走開。
很想問她，阿蕊，我的感情，是不是讓你覺得被束縛了？是不是讓你感覺到了沉重？
可是他不敢出聲，沒有勇氣去聽她的答案，如果她說是的，那他該怎麼辦纔好？
空氣中的氧氣越來越稀薄，顧明熙漸漸覺得呼吸困難，臉上的血液在一點點消失，渾身冰凍，冷得控制不住地顫抖。驟然之間，他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想象裏的畫面。
她背對着他，越走越遠的畫面。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犯了一個無比大的錯誤，深悔不已，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彌補，只能這麼無助地看着她，
屋子裏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空氣彷彿凝固住了，只剩兩道交匯的目光，直到玄關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左欣玫的疑惑聲打破了這種沉寂——
“門怎麼沒關？季——”
“蕊”字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被強行收了聲尾。
季蕊眨了兩下瞪得痠痛的眼睛，驚訝地扭頭看去，門口站了兩個人，一個是左欣玫，另外一個，則是左尚黎。
兩人都呆站在那邊，視線很一致，都凝聚在顧明熙的身上。
察覺自己被人盯着，顧明熙很快反應過來，背過身，低着頭默默地拿手背去擦臉上的水珠。
左尚黎似乎震了一下，睜大着眼睛，抿着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臉上的表情複雜得形容不出個所以然。
季蕊腦子裏有片刻的空白，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後，臉上立即閃過一絲不安。
她莫名地感到心虛，有種把媳婦弄哭還偏偏被公公撞見的窘迫感……
見到顧明熙擦眼淚，左欣玫下意識就朝左尚黎瞧了一眼，掩着脣，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試圖緩和這份尷尬的氣氛，“門開着，所以我們就進來了。”
她剛一進來時，馬上就感覺到裏面氣氛的異常，當她見到正垂淚呆望着季蕊的顧明熙時，心下暗道不妙，可還沒來得及擋住後面人的眼睛，左尚黎已經緊跟在她後面擠進來了。
季蕊緩過神來，朝她點了點頭，同時起身往他們走過去，不知答什麼纔好，只能順着左欣玫的話說下去，“……大概是剛剛進來時沒關好把。”
就這麼幹站着不是一回事，可是現在這個情形走進去更不合適，左欣玫很識趣地定在玄關門口，揚起笑，努力地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自然輕鬆，“我們聽說明熙不舒服，所以就打算過來看看他。”
她的眼睛在顧明熙身上溜了一圈，自導自演地睜眼說瞎話，“嗯，我看他似乎挺好的的，既然沒什麼事情了，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左欣玫說着說着，偷偷扯了扯左尚黎的衣角，暗示他趕緊離開這裏。
左尚黎終於將目光從顧明熙的身上收回來，扭頭看了看季蕊，靜了片刻，纔將手裏的保溫瓶遞給她，“這是醒酒湯，待會給他喝點，免得頭疼難受。”
季蕊連忙接過來，勉強地牽起嘴角，“好。”
鬆了手後，左尚黎最後深看了一眼那邊的顧明熙，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雖然他沒說什麼，但擦身而過時，左欣玫還是明顯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微妙氣息。她看了眼他的背影，回頭給季蕊甩了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也尾隨着出了門。
人走之後，季蕊對着緊閉的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剛一回頭，就對上了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後面的顧明熙。
觸上她的視線後，顧明熙的眼神立即惴惴不安起來，但還是很堅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也許是察覺到自己給她添麻煩了，他顯得很羞愧，緊張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欲言又止。
她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也許是他眼底的愧疚和不安太過於強烈，心裏也開始有些不是滋味了，不由自主的就自我反省了起來。其實今晚的事情，她自己也沒有做得全對，就算不能跟客戶立即解釋清楚，面對陸軒的試探時，她確實不應該保持沉默的……
這麼一想，季蕊的心一點一點平復下來，開始有了軟化的跡象。
正在她醞釀着要怎麼開口時，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有新信息來了。
直覺告訴季蕊，這這是左欣玫發來的，她看了看顧明熙，又看了看手機，最後決定還是先看信息再說。
季蕊提着保溫瓶往裏面走去，顧明熙見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拿起手機，季蕊翻開一看，果然是左欣玫的通風報信——
“我很認真地跟你說，麻利點趕緊把明熙哄開心了。”
季蕊愣住，回了一句：“怎麼了？”
“他爹現在極度的躁動不安，在我面前走來走去的，一刻都定不下來，我怕再這樣下去，他會控制不住要跑去你們那邊看情況。”
季蕊的手抑制不住地抖了下，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玄關的方向。
抓了抓頭，她很頭大地看着左欣玫的這條短信。
也不知是不是感應到她的糾結，左欣玫接着又發了一句話過來：“不用懷疑，我伯父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兒控，就那種寵兒子護短又不講道理的那種爸爸。剛剛要不是我拉着他，沒準他就留下來陪兒子跟你討公道了。”
季蕊啞了啞，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了，但又不能不迴應左欣玫，只好學着袁成顯無語時慣用的那招，發了一長串的“…………”過去。
顧明熙默默地站在她旁邊等了好一會，見她只顧着不知在給誰發信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有空理自己。
輕咬了下脣，他忍不住靠近了點，悄悄地伸出一隻手去拉她的衣角。
季蕊似乎對他的小動作恍然未覺，還是在那回着左欣的信息，直到他終於受不了這個冷落，怯怯地喚着她的名字：“阿蕊……”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是引起她的注意力，又像是在試探她的反應。
季蕊依然不理他，就這麼站着，埋着頭繼續給左欣玫發點點點。
顧明熙偷偷觀察了會她的臉色，已經比剛剛平和了很多，似乎已經不生氣了。他定了定神，一點一點地開始往她身後挪，然後張開雙臂，從後面輕輕地環抱住她。
見她沒有反抗的意思，他大膽了些，默默把頭抵在她的肩上，剛想閉上眼睛，耳邊冷不防傳來她的聲音——
“誰說你可以抱我了？”
顧明熙猛地擡頭看向季蕊，她也正望着她，臉上的表情很剋制，似怒非怒的。
咬了咬脣，他索性破罐子摔碎地用力收緊臂彎，重新把頭靠回去，頂執拗的語氣，“不給抱，我也抱的。”
季蕊板着面孔，很沒好氣地瞪他，真應該讓他爹看看他現在這個無賴的樣子。
她試着掙扎，卻被他抱得更緊了，挫敗地停下動作，拿保溫瓶碰了碰他的腦袋，“把這個喝了。”
他頓了下，悶悶地回了一句：“……不喝。”她肯定是想借機要自己鬆手，他不上這個當。
季蕊揚起眉，淡定地放出殺手鐗：“不喝，以後我都不理你了。”
話音剛落，他飛快地鬆了手，忙地接過她手裏的保溫瓶打開，仰着頭咕咚咕咚地喝了個底朝天。
因爲喝得太急的緣故，有液體從他的嘴角溢出來，季蕊連忙抽了紙巾去幫他擦掉，擔憂地皺着眉：“別喝這麼急，嗆到了怎麼辦？”
顧明熙捧着空杯一動不在地站着，乖乖地給她擦臉。
季蕊一瞬間就心軟了，嘆息的聲音都輕了許多。顧明熙是個何等敏感的人，立即從她軟化的眉角中感覺到了危機已過，心情瞬間就放鬆了下來。
忍不住握住她還在拭擦的手，迎上她不解的眼神，他很坦誠地道歉：“阿蕊，對不起。”
季蕊神色鬆動了些，緩下語氣回道：“不是說不要再對我說對不起了嗎？”
顧明熙搖了搖頭，“我道歉，是因爲我讓你心情不好，讓你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