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明飛擡頭看了看坐在對面的李松照，心裏輕輕嘆了口氣，低頭回複道：“我很好，趙醫生，需要的話我會提前聯繫你的，昨晚謝謝你。”
接下來的日子確實開始忙了，景區別墅羣的裝修項目正式啓動，工程材料和裝修隊已經入場，現場的整體和細節把控都要有設計部的人跟進，每天都會有各種新的環節需要商討和改進，喬明飛的角色相當於助理，負責很多瑣碎的事情，三天兩頭忙的飯都不能按時喫。
但是雖然忙累，卻也能學到很多東西，這些是在學校裏課本上不容易接觸到的。
喬明飛每天跟着前輩在工地轉，跑建材市場花卉市場家電傢俱市場，研究各種硬裝軟裝的材料質地風格，看着工隊規劃水電管道的鋪設走向，在定好的風格基調下，地板地磚用什麼材質，牆面是各種泥還是壁紙還是其他，採光，通風，視野……結合實景，前期方案在實施中有哪些要做出色彩或結構上的調整，智能家居的全面鋪設，還要跟着採購部的同事去學習與各方建材商談需求談價格，還要盯工程質量，催進度，什麼都學，什麼都幹，甚至挽起袖子在工地現場幫忙搬材料拌水泥。
每天下班之後喬明飛常常累的喫飯都不想嚼，但能鍛鍊自己的同時又能學到東西，他心裏覺得充實又幹勁十足。
父親喬致遠又打過幾個電話，問喬明飛什麼時候有空回家。
喬明飛家就在本省，動車一個小時左右。
李松照上次回家時約喬明飛一起，他拒絕了。
雖然那個家和以前不一樣了，有了溫暖的味道，但他還是很少回去。
很多回憶是無法抹去的，很多東西不能面對，就只能儘可能地迴避。
他總覺得面對父親時，自己渾身裹着一層虛假的殼，永遠隔着什麼，永遠保持距離，他好像再也無法融入親情的懷抱，喬致遠對他越是牽掛，他就越是瑟縮着不敢上前。
不靠近，就不會被戳破，也就不用怕會面對什麼。
“你秋姨說了好幾次想給你做小雞燉粉條，多多放土豆塊，你不是最愛喫嘛，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喬致遠在電話裏唸叨着。
秋實是喬致遠離異後再婚的妻子，跟喬致遠是同一所高中的老師，可能是因爲年輕了好幾歲的緣故，她的性格比起古板嚴肅的喬致遠就跳脫了很多。
因爲身體原因，她沒有生小孩，這些年來對喬明飛不說視如己出，深切的關愛之情確實是從不做假的。她這會兒也湊在電話旁邊小聲嘀咕：“明飛現在工作太忙了，你不要催，你就問問大概啥時候能回來吧，過年就在家待了幾天，初三一走到現在幾個月了都沒回，這孩子……”
喬明飛握着電話，聽着那頭的聲音，心裏堵得難受：“爸，秋姨，你們多注意身體，我過段時間有空了就回去。”
程南絕母親二十年祭這天，他最終還是沒有回去，一個人在家不喫不喝躺到下午。
程南臨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正躺在沙發上抽菸，旁邊的菸灰缸裏按滿了菸頭。
程南臨對弟弟無法釋懷的心結也是無可奈何，但他也實在不忍心怪程南絕，於是電話裏說替他給母親上了香，磕了頭。
程南臨沉默了許久，說：“好。”
李無爭電話連環轟炸了七八個，讓他去度假村喝酒，程南絕懶得去，說要睡覺，結果躺了沒一會兒趙祈楓就拿着鑰匙進門來了。
程南絕無奈的笑：“我真沒事兒，你們該忙忙你們的去，嗯？”
趙祈楓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道：“哥，老三說今天晚上廚房做河鮮，讓你一塊兒去嚐嚐，洪炟和春放也過去。”說着直接進臥室打開衣櫃找衣服。
程南絕叼着煙跟在他身後，倚着牆道：“我哪都不想去，我今天就想一個人待着。”
趙祈楓把外套衣褲扔在牀上，看了看他：“換衣服，今天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待着。”
太陽偏西了，車子很快駛離了市區。
趙祈楓一邊開車一邊不時地用餘光掃一下程南絕，程南絕靜靜靠在副駕上，一路望着車窗外的景色，沒什麼話。
趙祈楓開口道：“哥，那個喬明飛，你們最近有聯繫嗎？”
“沒有，”程南絕轉過頭，挪了挪身子：“他沒給我他的電話。”
“你那次帶他回家住了一宿，結果連電話都沒要？”
“我忘了。”
“我是真忘了，”程南絕擡起手用大拇指背蹭了蹭額頭。
“後來想找你要他的聯繫方式來着，又感覺不太合適，畢竟你是醫生，這個又涉及人家的隱私。”
趙祈楓一邊看着前方的路一邊笑：“你真想要，我可以先問問他，徵求他的意見，你怎麼知道他不會給？”
程南絕彎着嘴角，嘆了口氣：“再說吧，他這段日子估計也難過，我先別添亂了。”
車停下的時候，白桃正坐在樓前的花壇上抽菸，看見他們就站起身笑着走了過來。
“蹲外頭幹什麼，不冷嗎？”趙祈楓下了車，先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的衣服厚度。
“我在廚房叨叨讓他們給我做個醬泥鰍，我要夾饅頭喫，三哥給我轟出來了。”白桃笑嘻嘻的說。
“下次讓你二哥給做，別人做的哪有他做的香。”程南絕甩上車門，揚着眉毛看了他倆一眼，往樓裏走去。
白桃不太自在的搔了搔脖子，偷着瞄了眼趙祈楓，趙祈楓沒看他，笑着攬過他的肩膀跟了上去。
洪炟和洪春放今天過來的早。
洪炟靠在沙發上歪着脖子，洪春放一手按着他的肩一手在他脖筋上使勁推着，洪炟疼的“嘶嘶”直吸氣。
程南絕問：“怎麼了？”
“可能是……落枕了。”洪炟咬着牙回答。
“疼得厲害嗎？不行就去醫院看看，”程南絕蹙眉。
“沒事兒，比早上那會兒強多了，”洪炟拍拍洪春放的手：“行了可以了。”說着就要站起來。
“你坐着，”洪春放沉着臉：“再搓一會兒，揉開了纔不疼。
“你手勁兒太大了，疼死我。”洪炟皺着眉，嘴上雖然這麼說，還是老實坐着沒再動。
洪春放沒理他，手上依言減小了力度，慢慢揉着。
“又吵架了這是？”程南絕給洪炟遞了根菸，自己也點了根，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洪春放沒吭聲。
洪炟歪着頭點上煙抽了一口，看了一眼洪春放，笑着說：“人養大了，主意和脾氣也大了，現在我說什麼一句都聽不進去。”
程南絕看了看緊緊擰着眉一聲不吭的洪春放，不知道爲什麼看出那麼一絲委屈。
“能有多大事兒，”程南絕磕磕菸灰：“咱們這樣的人，還有什麼活不明白的，少講究那些沒用的就行了。”
程南絕拍拍洪炟的肩，起身往樓上包間走去。
白桃坐在旁邊劃拉着手機，半天沒吭聲，他望了一眼門口站着正打電話的趙祈楓，轉身也跟着上了樓。
包間裏，李無爭已經張羅着廚房上好了一桌子菜。
程南絕笑道：“今天不喝了，喫完你們各回各地兒待着去。”
李無爭拿出酒晃了晃：“那你喝茶，我們拿酒陪着，你好意思就行。”
程南絕吹了口煙道：“那我可太好意思了，心裏過意不去的又不是我。”
幾個人互相看看，都笑起來。
席間誰都沒再提那件事，李無爭一直在興致勃勃的講度假村裝修，他天天在品茗山坐鎮，盯財務盯進度盯質量，跟各方打交道，忙的不可開交。
程南絕不怎麼管這些，有李無爭在，這些瑣碎的事都用不着他操心。
正說着，服務員敲門進來：“李哥，設計部喬助理找你有點事兒。”一邊說一邊把人往裏讓。
喬明飛拿着一疊資料走進來，笑着跟李無爭說：“李總，打擾了，這是這個月的材料款項報表，我……”
喬明飛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圓桌最裏面位置的程南絕，他一下子愣住了。
屋裏的人都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然後在兩個人身上來回打量了幾遍。
李無爭起身接過報表，笑道：“喬兒你辛苦了，這麼快就做出來了。”
程南絕笑着看着喬明飛，喬明飛僵了半天才緩過神來，他有點尷尬，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不自然。
趙祈楓起身道：“明飛，這麼巧？”
喬明飛回過頭來：“趙醫生，你怎麼也在這兒？”
趙祈楓指了指屋裏的幾個人說：“家裏人一起過來喫個便飯，你還沒下班嗎？一起喫。”
“啊不不了，謝謝，我把材料交給李總這就回去了……”喬明飛說着趕緊往門口轉身。
李無爭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看看趙祈楓，又看看喬明飛：“你們認識？”
程南絕起身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