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萱定了定神,顫抖的雙手差點沒拿穩手中的碗,這些天她第一次聽說自己的身世,怪不得印象裏,沈大柱很少關心她。

    她壓住起伏不定的呼吸,念着張氏對自己的照料,帶着僥倖的心理,側耳繼續聽了下去。

    果然,心軟的張氏立刻憤怒地訓斥道:“沈大柱,你還有沒有心啊?蓉蓉幫了我們這麼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那牙婆子都是些什麼人,蓉蓉一個姑娘家,會被賣到什麼鬼地方去,你不是猜不出來。就算沒有血緣關係,那咱們也一起生活十六年了,她喊了你十六年的爹,你忍心嗎?”

    面對張氏戳心窩子的斥責,原本下定決定的沈大柱也動搖幾分,他最怕妻子和他講大道理,煩躁地撓了撓頭,深思熟慮後放低聲音認錯道:“好好好,我錯了,以後我不提了,大不了咱再想些別的法子…”

    張氏的火氣也漸漸平息,她知道沈大柱就是隨口一說,便沒有過多計較。

    而站在門口心情七上八下的沈萱也回到廚房緩了緩,前幾秒她還想着要不要抓緊逃命,可聽到張氏爲自己說話時,心裏又揚起一股暖流。待臉上苦澀的表情柔和不少後,才重新端起粥走進屋裏,笑道:“阿爹阿孃,喫粥了。”

    許是剛談完賣女兒的話題,飯桌旁圍坐的幾人心思各異。

    沈大柱在琢磨着有沒有更好的方法解困,張氏因愧疚埋頭喫粥,單純的沈俊俊也一門心思地填飽肚子,而略顯侷促的沈萱,正在思考該如何改變家裏困難的局面。

    她本就頂着沈蓉蓉的臉,這時候若是回京認親,怕是會被丞相府的人誤以爲是瘋子趕出來。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先在村裏安定下來,只要她能想辦法多賺些錢,沈大柱斷然不會再有那樣的心思。

    翌日,一大早天剛矇矇亮,穿戴整齊的沈萱就匆匆忙忙地踏着晨光背起竹簍朝外面走去,她動作極輕,生怕發出聲響。

    要說她爲何鬼鬼祟祟的,是因爲昨夜她苦思冥想一宿,終於想出了個“不靠譜”的主意—上山挖寶。

    她前世在京城時,就聽父親提起過青雲村後有座高山,山裏藏着不爲人知的寶藏,她本以爲是個話本傳說,可如今細想想父親那嚴肅的神情,未必是假的。

    今日的山風倒溫柔了許多,可氣喘吁吁的沈萱快跑遍了整個山頭,直到午間陽光四溢,她都沒見着寶藏的影子。無奈之下,想起家中柴火不足,便砍了些柴放進竹簍,挖了兩根冬筍就下山回去了。

    剛走到山腳,她擡手擦了把額間滲出的薄汗,就瞧見前方路旁村霸黃平平領着好幾人在欺負弱小,而那個弱小正是上次救了她的傻子。

    黃平平仗着他是村長的小兒子就作威作福,整日領着一幫小弟吆五喝六的,他身後站的正是周大娘家的獨子周奇,他叉腰挺胸好不威風,喝道:“傻子,走路也不看着點,撞到咱們大哥了。”

    “來,傻子,讓我教教你規矩。”被稱作“大哥”的黃平平也擺起架子,想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掄起拳頭衝着他的臉頰出擊,可尷尬的是,他根本沒碰到趙忱的一根汗毛。

    場面一度僵硬幾分,兩人的身高差異頓顯,黃平平臉上也掛不住了。

    傻大個趙忱明顯比他高了一個頭,而且他手臂健碩,身形欣長,要真打起來指不定誰輸誰贏,可趙忱只會傻站着,迷茫的雙眼不知所措地瞅着眼前鬧事的人,隨後呲個大牙笑道:“嘿嘿,打不着。”

    黃平平聞言氣得怒火中燒,周奇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說道:“大哥,我瞧他就是故意的。”剛說完就被黃平平瞪了一眼,才訕訕地閉上嘴。

    黃平平輕哼一聲,他可是村長的兒子,村裏誰人不得給他幾分薄面,如今在傻子那碰了壁,他是斷斷不能容忍的。於是揮手示意幾人將趙忱的手臂箍緊,又趾高氣昂轉了轉手腕,說道:“臭小子,喫我一拳!”

    趙忱被人鉗制住,臉上狠狠捱了一拳,頓時白皙的面上就泛出紅印,即使委屈他也一聲不吭,可眼眶裏不知不覺暈出了淚珠。就連沈萱都看不下去了,這傻子當真不會還手嗎?

    眼看黃平平還打算繼續出拳,沈萱清了清嗓子喝止道:“住手!”

    她幾步跑到趙忱身邊,用背上的竹簍不動聲色地擠開抓住他的人,將趙忱拉到一旁,見他嘴角破了皮,俊俏的臉上也掛了彩,他木訥地眨巴眼睛,胡亂地擦去眼角的垂淚。待看清她的臉後,激動地拉着她的胳膊,喊道:“姐姐!漂亮姐姐來了!”

    而她念着恩情,伸出手將他護在身後,又毫不畏懼地瞪着黃平平等人罵道:“你們幹嘛?以多欺少?傳出去你們還要不要臉?”

    面對姑娘家的靈魂質問,黃平平卻好奇地問道:“是你?平日裏你不是最不敢多管閒事的麼,今日倒有膽子出來阻止小爺我,難不成你忘了你弟弟的腿?”

    他還故作流氓地挑了挑眉,戲謔地瞅着她,這眼神讓沈萱十分不爽,她將竹簍放下,抓起一根木頭就對準張狂的那人,咬牙切齒道:“你還有臉提我弟弟,你信不信,我讓你的腿也斷一根。”

    周奇到底是年紀稍小些,被她這狠厲的氣勢嚇到,幾人都畏縮着躲在黃平平身後,支支吾吾道:“我…我看你敢不敢…”

    黃平平見她擺出拼命的架勢,想給她個臺階下,好讓大家見識見識他的風度,結果剛準備開口,就被一旁趕來的村長揪住耳朵罵道:“你這臭小子,不去私塾讀書,跑到這欺負人來了…”

    “哎呦…疼…”耳邊傳來黃平平的求饒聲,村長收拾完他後,還特意走到趙忱面前,諂媚地笑了笑說道:“哈哈哈趙公子…都是小孩子玩過家家呢,您千萬別和他們計較…”

    趙忱還是那副懵懂的模樣,順着他的討好聲點了點頭,還害怕地往沈萱身上靠了過去。

    待村長走後,沈萱還一臉地不可置信,村長那樣護短的人,竟然會在趙忱面前彎腰,這傻子背後的靠山果然不簡單。

    她這才感受到身旁的溫熱,擡頭望去,正是他那健壯的胸膛,敢情他整個人都貼了上來。沈萱嫌棄地用一根手指推開他,皺眉道:“你不能仗着自己是傻子,就喫人豆腐吧。”

    可趙忱就像沒聽懂她的話,撒嬌般地搖晃着她的手,喃喃道:“姐姐生我氣了嗎?”

    身上的溫度讓她也不好再冷言冷語,沈萱無奈地哄道:“姐姐沒生氣,好寶寶,姐姐要回家了。”

    聽到“好寶寶”這幾字時,身前男子臉上純良的笑意僵住,不過只有一瞬,沈萱完全沒注意到。

    和他告別後,沈萱邊往家走邊斟酌着如何讓爹孃留下自己,可她剛把竹簍放下,還未走進屋中,裏頭便走出一陌生女人,穿着豔紅的襖子,笑盈盈地打量着她道:“你是蓉蓉吧,這小臉蛋真水靈,就連我看了都心動呢…”

    她不客氣的目光掃視過來,還自顧自地上手捏了把沈萱的腰身,滿意地點了點頭。

    “爹、娘,這位是…”看着走到她身旁的爹孃,沈萱警惕地往後退了兩步,她心裏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腦海裏回憶起沈大柱昨晚提過的那句“別的法子”。

    而此時的沈大柱明顯眼神躲閃不敢正眼與她對視,反倒是張氏立馬挽住她的胳膊,語氣輕柔地哭訴道:“蓉蓉,是娘不好,娘也是才知道,可你爹已經收了錢,娘沒法不同意啊…”

    “收錢…收什麼錢?”沈萱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渾身繃緊,嬌俏的臉上露出憤慨之意,戒備地望着張氏,期待她能給自己一個說法。

    還未等張氏回答,屋裏的沈俊俊一蹦一跳地躥了出來,撲到她的身上,無辜的眼睛眨啊眨,大聲道:“爹孃說姐姐要嫁人了,那姐姐是不是就不要俊俊了?”

    “嫁人?”沈萱臉色瞬間變得陰沉,大腦一片空白。她本以爲只要自己用心對待他人,便能得到同樣的尊重,可沒想到重活一世,還是落了個被逼嫁的命。她顫聲質問道,“阿孃,俊俊說的是真的嗎?你們真把我賣了?”

    沈大柱不樂意了,上前兩步辯解道:“這怎麼能叫賣呢?你如今正是議親的年紀,可咱家這情況你也曉得,哪個冤大頭會來提親?到時候還不是隨便找個人就嫁了,現在我們爲你選了最好的出路,你不感謝我們,竟然還…還頂撞長輩…”

    張氏將俊俊拉到身邊,又戳了戳沈大柱讓他別亂說話,隨後她補充道:“蓉蓉,你爹說的也沒錯,你畢竟是我們的女兒,我們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你入火坑,這男方家裏可比咱家氣派多了,要我說,這的確是個不錯的歸宿。”

    那一旁杵着的媒婆對此情況見怪不怪,她胸有成竹,只要簡單介紹幾句男方的身份,沈蓉蓉絕對不會拒絕。縱使對方腦子不好,可現在這年頭,誰會和銀子過不去呢。

    思及此,媒婆頗爲自得地笑道:“蓉蓉姑娘,村東的趙公子你應該聽說過吧,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除了癡傻,幾乎挑不出錯來。你能嫁給他,那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啊。”

    此時的沈萱終於明白,原來沈大柱所謂的好主意就是從把她賣給牙婆子,變成了賣給趙忱那個傻子做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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