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空氣中多了一絲燥意,圍觀羣衆也等得不耐煩了,紛紛催促着耍賴的婦人給出個肯定的答覆。

    婦人就是料定了這家店沒有刺繡的真本事,纔敢提及修補一事,可當眼前這目光銳利的小姑娘嚴詞質問時,她心裏也拿不定主意了。

    她想着之前來店裏也沒見過這小姑娘,想必就是個裝腔作勢的,這才猶豫着開口道:“行,我說話算話,只要你幫我補好,我不僅不追究,還會退錢並向你們道歉。”

    沈萱要的就是她這句話,於是朝着門外衆人大聲道:“各位不介意的在此爲我們做個見證,免得待會大嬸反口不認。”

    清雀聽後心中一緊,她原本都做好虧本賠件衣裳的準備了,誰知那蠢丫頭跳了出來。她曾打聽過沈蓉蓉的家庭情況,只曉得其母張氏會些繡法,難不成蠢丫頭真的有些本事?

    清雀求助般地看向身邊淡定自若的燕柒,向來冷漠無情的她,臉上竟也露出讚許的笑意。

    她心裏更加不悅,要是真讓沈蓉蓉出了風頭,那以後燕柒怎麼會站在自己這邊。

    沈萱不懂她這些小心思,兩步走到婦人身邊,奪過她手上緊緊攥住的衣裳,隨後走進屋中時,燕柒引她走至繡桌邊,還爲她端了把椅子,兩人行雲流水的配合簡直讓清雀看呆了眼。

    不過更令人喫驚的還在後頭,準備好用具後,沈萱靈巧的手指在布間飛舞,婦人和門外的看客也好奇地靠近看向她,一針一線動作流暢迅速,不出片刻,衣衫正面便映出幾朵盛開的月季,殷紅的色彩奪目,爲原本粗糙的布料增添了幾分亮澤。

    完成收尾,耳邊也傳來看客的讚許聲,沈萱提着的心才放下來。

    她曾在京城時和宮中的繡娘學習過不少繡法,繡個月季不過是手到擒來的小事。可在這麼多人面前出頭,她的確有些犯怵,不過好在一切順利。

    “天哪,你太厲害了。”清雀連連誇獎,她完全忘了之前是誰嫌棄人家來着。又捧着衣裳湊到陽光下觀察花樣,針腳平整且密實,比她練了許久繡出的還要好上幾倍,簡直讓人羨慕。

    隨後她輕蔑地瞪了眼不知所措的婦人,炫耀般地將衣裳砸進她的懷裏,昂着頭道:“看看吧,這手藝,就算你去別家也不一定能尋到吧。”

    燕柒稱讚的目光幾乎要黏到沈萱身上,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時,她握拳咳嗽一聲,又將視線移至婦人臉上,冷靜說道:“道歉。”

    沈萱心裏揚起雀躍,明顯感覺到她們對自己的態度好了許多。她臉上掛着笑,也鼓起膽子走到燕柒身邊,和她們站在一列。

    那婦人眼睛躲閃,試圖悄悄移動腳步開溜,卻被門外的衆人嗤笑,“之前不是說了,只要修補好就道歉的嗎?我看人家手藝好得很,今天定是你主動挑事。”

    燕柒不喜歡被人誣陷,自然也不會將責任全部推開,便對着外面說道:“先前衣裳確實沒繡好,才造成了這次的誤會,以後我們肯定不會再出現這樣的失誤。”

    婦人低垂着頭,愧色佔滿臉頰,斷斷續續地無奈道:“我…我道歉,對不起。”

    清雀不依不饒,又追着說道:“把退你的錢還給我們,咱家本來就沒收多少,全當做好事積德了,你還來訛人…”

    婦人急忙掏出那三文錢塞到她手裏,似乎是覺得太丟臉了,穿過人羣就跑得沒影了,衆人一看熱鬧過去,也各自散開。

    店鋪內又恢復了寧靜,清雀滿意地將銅錢放回櫃檯裏,隨後燕柒衝她使了使眼色,可清雀直接裝作沒看見,傲慢的神色又顯露在臉上,揚起下巴道:“你今天幫了我們,我可以勉強讓你留下…”

    沈萱激動道:“真的嗎?”

    清雀又補充了句,“我還要看你以後表現的,你要是做不好,讓我不滿意了,我照樣趕你走。沈蓉蓉,到時候你可別哭鼻子說我無情。”

    “謝謝,我肯定會盡力的。”對於沈萱來說,只要能留下來就是進步了,日後只要她勤勤懇懇幹活,肯定能打動別人的。

    她又隱約意識到什麼,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問道:“那個…我剛纔有說我叫什麼名字嗎?”

    清雀和燕柒幾乎同時心裏咯噔一下,還好清雀反應迅速,糊弄道:“你說的呀,你忘了?”

    沈萱聽着她肯定的語氣,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性了。

    燕柒的神情明顯比之前柔和不少,她岔開話題道:“我叫燕柒,她叫清雀,店裏什麼樣你也看見了,沒什麼生意,所以平日裏也不忙。”

    大致介紹一番店裏衣物和布匹的擺放位置後,燕柒還說以後有什麼小活就都交給她幹了,如果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等李裁縫回來後請教他。

    沈萱自然是無比樂意,她想了想後又好奇道:“那東家呢?我來這幹活要和東家說一聲嗎?他平時在店裏嗎?”

    “這個…你不知道嗎?”清雀驚訝地瞪大眼睛,忍不住插了句嘴,又背地裏戳了戳燕柒,她的小動作太過明顯,被沈萱看個正着。

    沈萱對她們反應感到茫然,悶悶問道:“我…應該知道嗎?”

    燕柒問道:“那你是怎麼知道我們這家店的,又怎麼會想到我們這來做繡娘,是誰告訴你的嗎?”

    沈萱停頓幾秒,搖頭輕聲道:“我正好會刺繡,我阿孃也說做繡娘不錯,沒有其他人告訴我啊。”

    她呆呆地立在旁邊,還以爲是哪說錯了話,不安地扣着手指,而清雀又扯着不情願的燕柒到一旁咬耳朵去了。

    清雀得意洋洋地側首看向燕柒,笑着說道:“你看吧,我就說公子對她只是一時興起,不然怎麼沒把這家店的事情告訴她。照我看來,公子不僅沒提這家店是他的,更沒提他的真實身份。”

    她們本以爲沈蓉蓉過來是得了公子的示意,卻沒曾想公子壓根沒告訴她真相。

    想到這,燕柒眉頭淡淡蹙起,不免有些爲她擔心,公子揹負了太多,自然不能像尋常人家一樣平淡度日。可沈蓉蓉這般單純的姑娘,日後說不定會因公子的欺騙而痛苦消沉。

    燕柒不想和她聊這些事,壓低聲音道:“我們無需管這麼多,公子自有打算。”

    清雀就像沒聽到般,嘴角翹起自言自語道:“那我就不用擔心她去公子面前告狀了,至少一時半會她都不會知道實情。”

    驗證了心中的想法,說完她又回過頭,神采飛揚地回答沈萱的問題,“東家一般都不會過來,你放心好了,我們會把你來店裏的事情告訴他的。”

    燕柒心裏嘀咕着她說的不準確,以前公子不會過來,不代表以後還不會來,畢竟他即將要娶過門的娘子在這,不管他隱瞞了多少,至少他對沈蓉蓉的感情是真心實意的。

    燕柒和她簡單聊聊後就匆忙離開了,只留下沈萱和清雀二人大眼瞪小眼。

    直至申時,沈萱都待在店裏被清雀指使着打掃屋子,她勤快乾活又不拖拉,一下午的時間就把原本擺放雜亂且灰塵遍地的屋內打掃得一塵不染,就連看不慣她的清雀都不得不感慨一句,“公子不會看上她這點了吧?”

    而在清潔的過程中,沈萱可算明白這家店爲何生意慘淡了。

    光是擺放在中央最顯眼處的布匹,顏色過時且布料粗糙,識貨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這貨擺在這少說一年半載沒動過,客人又怎麼可能願意挑早已淘汰的布料呢?

    除此之外,成衣區就更加讓人沒有購買的慾望,且不說推崇時尚的京城穿衣風格,就算是偏遠縣城的人們,誰也不願意往身上套個麻布袋子。而且製衣成本不低,不能爲了賣出就不管不顧地降低價格,沒有哪家願意日日虧本。

    這樣一來,成堆的布匹和成衣就只能擺在店裏積灰,沒有銷售,哪來的銀子去進新鮮的貨。

    不過沈萱倒是覺得這家店不像表面上看似的那麼簡單,她也仔細觀察了店內的情況,發現清雀好像對做生意沒一點興趣,她雖嘴上抱怨着沒人進店,可實際也沒想辦法解決困境,無聊時要麼趴在桌上小憩,要麼上樓關緊房門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

    看來這不知身份的東家也沒把店鋪放在心上嘛。

    -

    城南小街的某處深巷裏,趙忱套着一身玄色大氅,露出裏頭的月白雲紋鑲邊錦衣,幽幽寒風中,他背對身後的人,冷冷問了句,“她怎麼樣了?”

    沒受傷吧…

    燕柒明白公子的意思,恭敬回答道:“沈姑娘沒事,她後來找去了裁衣坊,還幫我們解決了一些麻煩。”

    耳邊倏然傳來公子的輕笑,他轉過身來,一向冷若冰霜的臉上竟也看出了抑制不住的笑意,卻還是轉瞬即逝,漆黑無盡的眼眸裏暈出陰鬱,他淡淡道:“前幾日宮裏派來的探子一事查的怎麼樣了?”

    燕柒面色凝重,沉聲道:“屬下無能,那人隱藏的太好,完全沒有線索,只在交手時傷到了那人的肩膀,被他逃走了,現在應該還藏在城內。”

    趙忱的手下在明,而那個探子躲於暗處,就等着機會來了使出致命一擊。

    “繼續找,就算是把縣城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人揪出來。”

    身前的陰影籠罩住燕柒,她嚥了咽口水,補充道,“公子,京城裏的消息已斷一個月,裁衣坊可能被人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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