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當天,天還沒亮,榕樹衚衕第二家就傳來了起身的動靜。

    袁長山像一個患了考前綜合症的家長,對着冬生、春生各種叨叨,“考籃呢,考籃呢,快看看裏頭東西齊不齊,筆墨硯臺,還有那什麼卡……可別落了東西,到時候急忙慌地找。”

    “饃饃用的是剛出鍋的吧?千萬別跟昨個兒的弄混咯,這要是喫壞肚子,多影響考試啊!”

    “溢清啊,昨晚睡得怎麼樣?可睡飽了?還困不困?要不要再眯一會兒,喫飯時候再叫你?”

    沒想到袁長山還有如此老媽子的一面,李俏俏覺得挺有意思。看他眼圈烏黑卻精神奕奕,李俏俏十分懷疑他昨晚可能一夜沒睡。

    在袁長山的帶動下,春生和冬生也變得有點緊張,出門的時候,差點忘了掛鎖。李俏俏這個考生大概是一家子裏看起來最正常的那個。

    縣試這幾天,學堂放假,擔心阿金留在這裏裹亂,阿金爹昨天連夜把他接回家去了。

    李俏俏四人來到考場外,這會兒天還沒亮,但外頭已經聚集了烏壓壓的人羣,打着燈籠都看不清楚臉,只能根據聲音和輪廓來分辨一二。

    李夫子氣場獨特,李俏俏一眼就認了出來,對方正跟這次參加考試的另外兩名考生交流問題,邊上有不少人都豎耳聽着。

    她走了過去,找了個空當負手而立,靜靜地聽他們討論。

    一旁的袁長山見狀,用胳膊輕輕搗了搗李俏俏,壓低聲音道,“你有沒有哪裏不明白的,趁現在還沒進考場趕緊問了。”

    李俏俏:……

    李夫子耳尖,聽見袁長山的聲音,面朝這邊,“溢清來了。”

    李俏俏躬身行禮,叫了聲,“夫子。”

    “剛剛潤宇問我,《聖諭廣訓》第八條‘講法律以儆愚頑’與第九條‘明禮讓以厚風俗’,法律與禮讓是否可以去一存一?你怎麼看?”

    李俏俏,“自然不可。法律者,帝王不得已而用之也。而禮爲天地之經,萬物之序。二者存於世間的本質上便有着天差地別,自不可去一存一。”

    她聽了,方纔李夫子是從二者的功能效用上做解,所以,她便取了個巧,從二者的本質源頭做解。

    “不錯。潤宇,你可聽明白了?除了這些,你還可以對比二者的表現形式、體系結構、推行機制等。”

    潤宇比李俏俏大上兩歲,去年剛入的甲班,沒有李俏俏做對比的話,天資屬於中上那一類。但李俏俏一來,便把他趁的黯淡無光。不過,好在潤宇生性純厚,並沒有產生嫉妒之心,跟李俏俏相處的還算不錯。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這不是在學堂上,而是在考場大門外,周圍不光有他的同窗好友,還有來自其他學堂的衆多學子。不知爲何,李夫子對李俏俏的考較以及對其回答的滿意,讓潤宇感到臉頰發燙,稍顯難堪。

    他按下這些隱約的不適,恭敬地答了聲,“是,弟子明白了。”

    說話間,天色漸亮。考場大門從裏面打開,差役魚貫而出,縣令在後面壓軸,最後一個出來。

    考場外頓時鴉雀無聲。

    縣令宣佈考生入場後,由一旁的師爺唱名字,差役搜查考生全身,以防有人挾抄夾帶。

    被搜完身的李俏俏拎着考籃進去,裏頭又是一輪點名,被點到的考生要到中廳大堂接卷,同時由具結廩生爲其應聲唱保,確定沒有被人冒名頂替。

    縣裏的科考棚非常簡陋,是用木柵欄圈起來的,還不如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的自行車棚,裏頭擺放着一排排簡易木桌。

    正北開有一門,就是傳說中的龍門。

    李俏俏按照卷子上座位號入座,等所有考生全部坐下後,考官纔出示考題。

    沒錯,考題不在卷子上,剛剛領的卷子就是純粹的答題卡。

    考題被貼在一塊大約半米長、三十釐米寬的板子上,由兩個差役擡着,在考場內巡迴展示。

    李俏俏看了眼題目,總共八道題,七道默寫,最後一道寫作,要求全卷字數不得超過七百字。

    默寫的內容不外書四書五經、《聖諭廣訓》等,寫作的題目也很簡單,李俏俏刻意把速度放的很慢,還是不到中午就答完了。

    想到李夫子的諄諄教誨和袁長山的嘮嘮叨叨,李俏俏覺得還是不要提前交卷的好,愣是等到本場考試結束前半個時辰,才交卷離開。

    見她出來,袁長山連忙迎了上來,“怎樣?考得如何?”冬生跟在後面,接過她手裏的考籃,將水囊遞給她。

    李俏俏打開水囊,十分豪橫地喝了一大口,彷彿回味無窮般咂了咂嘴,慢吞吞道,“還不錯。”

    幾年下來,袁長山已經養成了對李俏俏的每一句話都盲目自信的習慣。

    李俏俏說還不錯,在他看來就是真的還不錯。於是,喜滋滋樂顛顛地跟着李俏俏回家了。

    因爲後面還有四場考試,李夫子把他們送進去後就回去了,接下來幾天同樣都是早上送考,直到最後一場考完。

    五場考試結束後,第三天早上發案、髮長案。

    發案,用圓式或日圈連發五案。

    即每案取每場考試前五十名,第一名居正中,比旁人高出一個字,然後逆時針將後面的考生坐號(不寫姓名)排寫成一個圈。

    這五十名考生則被視爲出圈或者出號。連出五圈或者連出五號者被視爲通過縣試。

    放長案,即綜合五案的成績,將通過縣試的考生按名次排列,公佈姓名。【1】

    李俏俏坐號二十三,五案排名皆爲第一,毫無疑問成爲了本次縣試的案首。

    按照當下的規定,如無意外,縣案首可以直接獲取秀才功名,無需再參加後面的府試、院試。

    袁長山聽說李俏俏以後就是秀才公了,高興得喜不自勝,站在榜下逢人便講,“案首是我孫子,五案第一!以後就是秀才啦!”

    大家見是縣案首家的長輩,也都很給面子,紛紛向他道喜,好聽的話跟不要錢似的說上一大堆。

    李俏俏見他高興,便隨他去了,帶上春生一起去橋頭酒家打了六斤杏花釀。

    五斤裝的大罈子由春生送回家,讓老頭子今天喝個痛快。

    還有一斤裝的小罈子,李俏俏親自送去了李夫子那兒。

    李夫子爲人正直,品性高潔,除了應收的束脩,平日裏拒絕收學生的一切東西。但今天不一樣,學生的喜酒嘛,一斤而已,聊表心意。

    得意門生位居案首,李夫子當然高興,不過,他深知科舉之路越往後越難,生怕小弟子驕傲自滿,於是,逮着送酒的李俏俏很是來了通長篇大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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