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了。

    牡丹攥緊手中的被子。

    最開始,她希望取回花妖的妖力,不過是盼着能不再任人宰割,甚至擺脫只能依附符懸書的關係而已。

    牡丹想讓彼此地位至少能夠變得對等、主宰自己好不容易獲得的這場新生。

    一直處於被人保護的地步的話,牡丹說話、做事前都得再三斟酌。

    她得顧慮到自己如何才能長久留在攬月峯,爲獲得庇護不擇手段。

    但,有了力量後,一切就不同了。

    如今妖力回來三成,賞客樓頗具規模,白鶴又有八百年道行,要護住牡丹可說是易如反掌。

    在這種情況下,牡丹一介外人,再與符懸書同回千凌門,同住攬月峯,確實就沒有旁的理由。

    雖然知道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可是……

    牡丹沒有想到,她自己竟會如此抗拒符懸書的這項提議。

    她不答,符懸書也看出她的糾結。

    符懸書收在袖中的手攥緊,說出口的話與自己心中所想大相徑庭。

    他說:“不着急立刻回答,在姑娘身子好了之前,都可慢慢考慮。”

    一字一句,說得艱辛。

    牡丹方醒就被符懸書問了這樣一個問題,確實是沒有足夠的精力和精神去思考該怎麼做。

    她神情懨懨的:“嗯,我會好好想想的……”

    答案是什麼,其實牡丹心中很清楚。

    但,她看着符懸書去爲她取來喫食的背影,還是連句象樣的答覆都說不出口。

    ──符懸書會這麼問,是厭了她,想趕她走嗎?

    牡丹不想答,更不敢問。

    答了,說出自己內心真正期望,倘若那祈願與符懸書所盼的相悖,她又該如何自處?

    問了,符懸書給出的答案,若是她最不願聽見的,那牡丹又該做何反應?

    怎麼做都爲難。

    不知從何時開始,只要牽扯上與符懸書有關的事,牡丹就沒法乾脆灑脫地做出決定。

    時至今日,她依然是那個停留在冰面上,連一步都不敢邁出去的膽小鬼。

    可現在,她不邁也不行了。

    符懸書舀了一匙湯,湊到牡丹嘴邊:“喝點東西,潤潤嗓子。”

    牡丹不想再麻煩他:“我自己來吧。”

    但,她連伸出手都艱難,何況是那發顫的手指,怕是連勺子都拿不住,即便拿住了,也會將舀起的湯水灑得滿牀都是。

    牡丹見狀,愣住,默默收回自己的手:“……還是勞煩仙長吧。”

    這種時候不該逞強,而符懸書原本也沒打算要讓牡丹一個人用湯,爲此並未鬆手。

    牡丹喝得很慢,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樣,進食時都沒有以往那種眯起眼,很是幸福的神情。

    符懸書捏着瓷勺的手緊了緊,隨着牡丹一口口將湯水嚥下,過程中都沒與他對上眼,符懸書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果然,還是想留下的。

    兩人心事重重,白鶴見到撤回來的飯食還吃了一驚。

    “怎剩得這樣多?”

    牡丹大人喫的可不只有這麼點啊!

    他憂心忡忡:“果然,將原先起碼需要十天的事僅耗費一半天數就處理完,還是太喫不消了嗎?”

    爲了牡丹的身體着想,白鶴接連吩咐廚房變着法子熬補湯,牡丹喝得懷疑人生,這又是後話了。

    休養了幾日,牡丹終於可以不用再一直躺牀,能出來到賞客樓各處走走。

    白鶴很高興牡丹身體的康復,對她說:“牡丹大人,我讓人帶您走走吧?”

    牡丹看他周遭的人都有自己的份內工作要忙,搖頭拒了:“不了,你們忙吧,我自己隨意走走就行。”

    大抵是有了花妖記憶的影響,牡丹走在賞客樓,不用人領路,自己也能明確知曉路該怎麼走。

    白鶴也不勉強:“那行,牡丹大人您有需要隨時喊我!我先替您整理屋子。”

    牡丹的房裏不是任何人都能隨意進的,整理基本只經白鶴的手。

    這一點牡丹也有些印象。

    而且,與其說那是自己的房間,牡丹也還沒點實感,覺得自己更像是借住此地的客人。

    既如此,主人愛乾淨想打掃,牡丹也不會拒絕:“麻煩你了。”

    白鶴笑得燦爛:“不麻煩!”

    踏進牡丹屋裏後,白鶴心生感嘆。

    終於能有機會再替牡丹整理屋子,白鶴盼了這天不知盼了有多久。

    原以爲踏進浴池會是一片的狼藉,但,這兒明顯已被人收拾過。

    白鶴愣了一下。

    牡丹當時神智不清,再怎麼也不會是她做的後續處置,不是牡丹的話,那剩下的那人也就是……

    浴房沒自己的事,白鶴踏了出來。

    他轉了一圈後發現,除了將牀鋪好和給茶水補滿以外,他竟是無事可做。

    “這怎麼可能呢……”

    白鶴不死心,又在房裏多繞幾圈,這回總算讓他看到需要他出手的物事。

    “牡丹大人也真是的,要擺出來就好好地擺啊。”

    他將牀邊櫃上歪斜且被揭開一個角的木盒擺正,露出那可聽見靈植心聲的雪白色海螺。

    白鶴將木盒蓋子墊在底下,把它立起,像個擺件般放好展示。

    擺好後還退後幾步,看過擺放的角度後,白鶴滿意點了點頭:“這樣就行了!”

    牡丹全然不知白鶴所做,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着。

    路上所遇的每個人大多都認得她,會興奮且親切地同她打聲招呼:“牡丹大人,您回來啦?”

    一聲又一聲的“牡丹大人”此起彼落,有的面容牡丹有印象,卻喚不出名字,有的則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但,牡丹都還是一個個笑着同他們頷首。

    妖怪的壽命很長,如無意外,基本活個上千年也不成問題。

    像牡丹這樣出事了,有過幾年消失的日子,對他們來說那也只是很短的時間,並不影響什麼。

    牡丹走在似曾相似的地方,遇到似曾相識的人,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她想起符懸書對自己說過的,他說,這裏是她的歸宿。

    牡丹對歸宿二字認同的同時,不知爲何又多了幾分悵然。

    走到一半,牡丹選了個亭子坐下。

    這賞客樓雖是湖中之島,整座島以一座樓宇建成,但,走到中間的院裏,仰頭仍是可以望見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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