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陽找到鳳曉星時,她趴在一根朽木上,睡的正沉,手中握着被咬了一半的毒菇,面色慘白。

    她周身被一團濃郁的魔氣包裹,他有些詫異,這太山山底,居然會有比魔界更盛的魔氣。

    他將那毒菇拿起,魔氣不斷從中散出,似乎是周遭魔氣的源頭。於她眉心,凝聚着一股魔氣,他暗叫一聲不好,丟下毒菇,喫力的將鳳曉星抱起來,飛回酒館。

    可即使將她帶回,他也拿這毒菇的毒素束手無策,這毒菇名爲魔煞菇,見者會被它散出的魔氣迷惑吞食,進而將那人帶入無盡的幻覺不肯甦醒,一點一點吞噬宿體的精氣,直到宿體身亡,它則於宿體逐漸腐敗的肉身中再生長出來。

    他不知道鳳曉星已經沉迷於那幻境多久了,她眉心凝聚的魔氣愈來愈甚,而她的面色蒼白,沒了一絲血氣。

    到底是什麼樣的幻境,叫她沉迷其中不肯出來。

    鳳曉星坐在閨房中的鏡子前,左左右右的欣賞着自己的鳳冠,師孃握着一把桃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她從鏡子中看到師孃眉目慈祥。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瘦。”師孃每說一句,便會將她的頭髮從頭梳到尾。

    “師孃與師父成親時,可也是如此?”

    師孃聽了她的話微微愣了一下,短暫的回憶了當年承華帝君將自己扣在帝君山的往事,不由得笑彎了眉。

    “你師父呀,他後來是強娶……”

    “師孃,曉星可準備好了?洛師兄他已經到了府門前了。”鳳曉月腳步微快,從外面進來,催促着她們。因洛玄塵出生在百獸山,所以昨日師父便將他遣了回去,迎親的隊伍便從那裏出發。他一路帶着他的那些追隨他的妖靈門,浩浩蕩蕩而來。

    用師父的話來說,她與姐姐是上天送他們的一雙女兒,只能做個上門女婿的他與顧方池,自然是要入贅到帝君山的。她曾故意問師父道:“這麼算起來的話,不是需要我去娶他嗎?”只是沒等師父回答,她就被洛玄塵揪着退出了師父的院子。

    鑼鼓喧天,帝君山上下,熱鬧非凡。爲了更加熱鬧,師孃甚至將忘憂酒館拿出來解封,放到帝君山較爲寬闊的一處平地上,不少妖靈前來時,得以喫一杯他們的喜酒。

    她被師孃蓋上蓋頭,由姐姐帶着一步步走去大廳。她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邁過一道熟悉的門檻,接着是一個火盆,再之後便停在了一處,有人將一條紅色的綢子遞交在她手中,轉頭,便看到旁邊他紅色的衣角。

    師父特地請了月老來爲他們主持大婚儀式,他滄桑有力的聲音便響徹整個大廳。

    “一拜天地!”

    她緩緩低下頭,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呼喚着自己:“鳳曉星。”那聲音焦躁而明朗,她的身體微微一僵,之前被她當做夢的場景不斷在腦中閃過。

    “曉星?”

    見她遲遲沒有起身,洛玄塵扯了扯那一端的紅綢低聲提醒她。

    她慌忙起身,不再去想那些記憶。

    “二拜高堂!”

    她繼續俯下身完成儀式,但明顯,她有些心神不寧了。以至於洛玄塵又拉了拉紅綢她才起身。

    “夫妻對拜!”“鳳曉星!”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傳來,她一時分不清,到底哪個是現實。荀陽的聲音帶了絲怒氣,彷彿她再不迴應,他便會衝進來,將她打醒。

    手裏的紅綢又被對方扯了扯,四下傳來各路仙君的竊竊私語,甚至連師父都低聲問她道:“曉星,你可是還沒有想好?”

    不,不是的。荀陽纔是夢,她如今就是在現實裏。

    她不再遲疑,轉過身與洛玄塵完成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隨着月老宣完,姐姐將她扶回房間,按在牀上,牀上被師孃與姐姐撒滿了紅棗、桂圓、花生和蓮子,她們說這寓意這早生貴子。

    外面有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傳來,姐姐囑咐她道:“你需得乖乖坐在這裏,等他來掀你的蓋頭。”

    鳳曉月隨即退出去,輕輕關上了門。她坐在那裏,百無聊賴,隨手拿起一顆果子塞到嘴裏,微苦。是一顆蓮子。

    “鳳曉星!”

    那道聲音突然又傳入她耳中,似魔音貫耳。她掀起蓋頭慌張的四下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聲音主人的身影。

    “鳳曉星!”

    荀陽一聲接着一聲的呼喚着,她有片刻的恍惚,但隨即她捂住雙耳,不再去聽,不想去聽。

    太山的夜晚格外昏暗,涼風習習,自鳳曉星窗前吹入房中,她躺在那張小牀上,依舊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酒館衆人都圍坐在她牀前,洛玄塵稍好一些便聽到他們談論鳳曉星誤食魔煞菇的事情,一遍一遍的在她房內徘徊着,聽荀陽叫了她許多次也沒有反應,它便跑到忘憂酒前,用爪子一遍一遍的撓着酒罈。

    他身體裏的蛇毒並未全數散去,導致他如今無法化爲人形,他說不了話,只能以最笨拙的方式,喚着忘憂仙官。

    許久,忘憂仙官自酒罈中現身,看着它一臉虞城的表情,不忍的搖了搖頭。這一次,他說什麼也不會再私自答應洛玄塵的任何請求。他隔着窗子看了一眼鳳曉星房中的情況,屋子裏只有荀陽一遍一遍的呼喊,並無其他動靜。

    他將洛玄塵抱着走到鳳曉星牀前,她臉色極差,面上的魔氣濃厚,怕是用不了三日,便會被那魔煞菇吸食盡精氣而亡。

    荀陽轉身看了看來人,發覺是忘憂仙官,想起自己也是妖,求一求他或許有用。但他終歸是沒有開口。

    “或許可以去找天君來幫忙。”忘憂仙官注視了荀陽許久,見他眼中的光暗淡下次,瞭然於胸,到底不是每個人都像洛玄塵一般,爲了她不管不顧。他不再寄希望於荀陽,轉頭對小雪和靜雲說道。

    “可我們連天庭都上不去,如何能尋到天君。”靜雲雙眼無神的說道。

    “即便是能尋到,你也不會去吧。這一切不是你搞的鬼嗎?”荀陽接過她的話,冷冷道。

    衆人皆將目光投向她,小雪記起她今早往懸崖那邊走時,特意轉身來告訴他她去那裏尋洛玄塵的事。

    “爲何你回來了,她沒有回來?她不是去找你們了嗎?”

    洛玄塵急的上躥下跳,聽到此話,更是向她投去疑惑道目光,她後來能在林中找到自己,足以證明鳳曉星是被她故意騙到崖底的。

    “我們可以先去帝君山,聽曉星姐姐說過,天君在那裏施了法術,只要有人進入他便會感應到。對了,天君在冥界也設了府宅,我們分頭行動。”小雪不再去追問靜雲,提議道。

    衆人對視一眼,覺得有理,只是不論是往帝君山還是冥界,以他們的靈力,至少得耗費一天的時辰。

    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洛玄塵用頭將小雪用力拱出屋子,又回頭來拱荀陽。他們自是明白他的用意,也不再耽擱,小雪往冥界而去,荀陽往帝君山而去。洛玄塵回身來在靜雲面前駐足,思索再三,用頭將她趕了出去,忘憂仙官也回了酒罈,屋子裏,只剩下他和懷禮。

    懷禮端着一個水盆,不停的用方巾浸了熱水,敷在她的額頭。這是他兒時,母后還在時自己重病時照顧他的方法,雖然知道不一定有效,但他能爲她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

    “姐姐,你要醒來呀!我和洛神君都在等你。”

    洛玄塵蹭了蹭懷禮的腿,以表示對他的感謝。他跳上牀盤坐在她枕邊,一雙狐眼裏滿是擔憂與心疼。

    婚房中,她靜靜坐在牀上等着夫君前來掀起她的蓋頭來。屋子中除了她空無一人,可她總覺得,耳邊聒噪的很,彷彿有許多人在她身邊說着話。她似乎聽到有人說了一句:“姐姐,我和洛神君都在等你。”

    她心神一恍,終於想起被她認爲是夢的夢境裏,洛玄塵爲了救顧方池,變成了一隻普通的小狐狸,一隻不通人性的狐狸。

    他還在等她救他……

    “曉星,等久了吧。”

    熟悉的聲音自開門聲之後響起,她聽到緩緩踏來的腳步聲,透過蓋頭,隱約看到洛玄塵的紅色衣角。隨後便是他輕輕揭開她的蓋頭。他的容顏映入她眼眸,棱角分明的臉,挺闊的鼻樑,淺笑的眉眼,一雙眼癡癡的看着她,如星子入眸。

    他的脣輕輕覆上來,柔軟而溫柔,她想起他從前他偷吻自己的場景。一雙手捧住他的臉,觸感真實。

    她既而想起,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於是她嗅了嗅,但並未聞到熟悉的味道。她的心咯噔一下,隨即有狐狸哼哼唧唧的聲音不斷傳入耳中。

    即便這纔是夢,她寧願沉浸在這樣的夢中,不要醒來。

    她不再去想那麼多,她伸手摸着他的面龐,眼前的人就在自己眼前,如此真實的在自己眼前。

    她閉上眼,享受着與他歡好的時光。或許再醒來,他,師父師孃,還有從未變過的姐姐就都不在了呢。

    笠日清晨,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依舊是帝君山自己的寢室。而洛玄塵,就安靜的躺在她身邊,沉沉的睡着,呼吸均勻。

    有仙婢端了洗臉水進來,她按着步驟洗簌完畢,便起身去向師孃與師父請安。在要拐入師父院子時,與一個紫色衣衫的少年迎面撞上。

    她擡頭看到那人面容的一瞬,心間一顫。魔界太子,立在自己面前,正在爲剛纔撞到自己而賠罪。

    “我一時心急,步子快了些,上神莫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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