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月小心地靠近一名鎮魔師。

    鎮魔師睜着眼睛,目光平視前方,乍一看挺正常的。

    卿月伸手在他面前探一探,完全感覺不到呼吸產生的氣流。這已經不能用修士氣息悠長,聽不見聲音來解釋了。

    一般情況下,哪怕是打坐、站樁,身體也不是完全靜止的狀態。而是靜中有動——有呼吸、有心跳、體內的靈力、血液都在緩緩地流動。

    卿月繞着這位鎮魔師走了半圈,伸手捏住他頭上的玉簪,一點一點向外抽,模擬出簪子從髮髻中滑脫的假象。

    “砰。”

    玉簪落地,聲音清脆。

    殿內所有鎮魔師、捉妖師紋絲不動,連偏頭看上一眼的人都沒有。彷彿都是木頭樁子。

    反倒是後堂衝出來一個兩鬢花白、雙頰凹陷的老人,他眼角的皺紋堆疊,將眼睛擠成了一條縫,身上妖氣沖天。

    老人撿起地上的玉簪,沉聲說:“給我搜!”

    他話音剛落,滿殿的“木頭樁子”都行動起來。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卿月不躲不閃,直接站在發號施令的老者身旁。與此同時,她聽見蘇穆辰的傳音:“他就是偃師,當心,這些人已經變成偃師的傀儡。”

    人體傀儡,十大禁術之一,屬於仙門明確禁止修習的邪術。偃師只有十九歲,可是他的外貌,看上去七十歲起步。

    偃師操控着所有鎮魔師、捉妖師傀儡,將附近全部搜查了一遍,唯獨沒有搜索他自己站立的這一小塊地方,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

    後堂的魔修也被驚動,走出來,打着哈欠對偃師說:“行了,別總疑神疑鬼的。這可是鎮魔司,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上這裏搗亂?這種低級的傀儡,掉一根髮簪、掉一隻鞋子,不是很常見?”

    那些傀儡陸續回來,仍然分成兩列,站得整整齊齊,但是如果細看,至少有兩個跑掉靴子的。

    偃師冷哼一聲,“方旭救走一百多個半妖,他很快就會想到是本地的鎮魔司出了問題。他一日不死,我就不能放心。”

    魔修納悶:“鎮魔師總部的懸賞追殺令不是被天虞派的劍修搶了嗎?他們是幹什麼喫的,仙門第一大派,殺一個方旭,到現在都沒得手?”

    卿月:這鍋我們不背。如果只是追殺方旭,那的確可以很快。

    “你今夜別睡了,就在這裏守着。”偃師吩咐兩句,負手回了後堂。

    卿月跟在偃師身後,聽見那個魔修在小聲嘀咕:“什麼東西?真把自己當回事,天天使喚你爺爺。”

    偃師顯然也聽見了,他腳步一頓,從靈獸袋中放出一隻傀儡,是個身穿綺羅裙、梳着“雙環望仙髻”的美貌姑娘。

    蘇穆辰的傳音:“受害人金昭的女兒金蕊,跟偃師私奔,下落不明的那個。”

    只聽偃師柔聲對金蕊說:“去,把他的頭割下來。”

    金蕊衝進大殿,一揚手,幾根細細的金線從她的袖子裏飛出來。魔修早已拔劍在手,削斷了兩根金線,另外的金線迴旋着,纏住他的手腕、脖頸、腳腕。他垂死掙扎,艱難地吸着氣:“偃師,你敢殺我?!”

    偃師笑眯眯:“方旭搭救的那些半妖的時候,順手將魔修張萌擊殺,有什麼問題嗎?難道魔尊會爲了一個死人,跟我過不去?”

    金絲越勒越緊,張萌還想說什麼,卻發不出正常的聲音。頃刻之間,他的頭顱便滾落下來。幾滴血濺在金蕊那蒼白的小臉上。

    場面堪比鬼片,卿月整個人都有點懵。她愣愣地看着偃師讓傀儡清理地上的血跡,又用衣袖替金蕊擦臉。

    偃師的動作很輕柔,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小蕊,你看,這就是瞧不起我的下場。走吧,我等不及了,我要你親手殺你的方旭哥哥。”

    他說着,大步流星,走入夜色中。

    金蕊的神情,看起來十分痛苦,但是她的軀體彷彿不聽使喚,快步跟上偃師。

    隱身符即將失效,卿月又續上一張,傳音給蘇穆辰:“這些傀儡,是活着,還是死了?他們有意識嗎?”

    “大殿裏那些低階傀儡,和木偶差不多,戳一下動一下。沒有生命,也沒有意識。金蕊看起來應該是高階傀儡,偃師的血,可以給她續命,但是她必須對偃師的命令絕對服從。雖然可能保留一部分自我意識,但是無法反抗主人。”

    “她還有救嗎?我是指如果脫離偃師,她是否能活?”

    “我不知道。人體傀儡術,被禁用將近九百年,資料太少了。我們先找機會把金蕊救下。卿月,你說,偃師提到的魔尊是誰?是新任魔尊金世離,還是逃亡的魔界三殿下金世傑?”

    “應該是金世離。金世傑是個慫包,不敢在仙門的地盤撒野。”

    夜色深沉,卿月和蘇穆辰跟着偃師,找到了方旭的藏身之地。

    狐妖不在。

    修仙世家的公子哥方旭,這輩子頭一回住這種違章自建的小竹屋。他還挺喜歡這地方的,折了幾枝杏花插在瓶中,擺在几案上。

    屋裏屋外,擠着一百多個半妖,站着的、坐着的、倒掛在樹上的,蹲着的、躺着的、趴着的……全部豎起耳朵,聽方旭講解如何“引氣入體”,踏上修仙之路。

    方旭服用了沈寒酥的丹藥,身上看不見外傷,但整個人瘦得厲害。他大約是要睡了,穿着白色寢衣,外邊鬆鬆垮垮地披了一件天機閣首席弟子的淺紫色道袍,白色長髮散落,將衣襟上的太極陰陽魚繡紋遮住了一半。

    金蕊提着燈,一步步走近。

    方旭俊雅的眉目閃過一絲欣喜,“小師妹,你沒事就好,我還以爲你……”

    他頓住了,因爲金蕊一揚手,無數細細的金線縱橫交錯,猶如一張金光閃閃的大網,鋪天蓋地般罩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方旭掛在牆上的劍自動出鞘。他握住紫微劍的劍柄,並指從劍鋒上抹過,隨着手指的移動,劍身上的符文依次亮起。紫薇劍發出一聲清鳴,聲如鳳鳴九天,紫光大盛,化作千萬道劍影,斬斷了所有金線。隨後,方旭咳出一口鮮血。

    方旭和金蕊相鬥的時候,蘇穆辰也沒閒着,他給偃師來了一張昏睡符。

    好巧不巧,卿月選擇在同一時間偷襲偃師。於是,偃師先昏睡,緊接着被卿月一劍刺醒,在偃師殺豬般的慘叫聲中,卿月咬牙又補了一劍。蘇穆辰不放心,下重手卸掉偃師的肩關節、腕關節等,確保他沒法再搞小動作。

    偃師跪地撲倒,昏死過去。

    隱身符失效,現出卿月劍尖滴血,彷彿玉面羅剎一般的冷豔模樣。她第一次捅人,心中慌亂恐懼,用冷酷來掩飾。

    蘇穆辰也現出身形,對方旭拱手作揖:“方兄。”

    方旭優雅還禮:“蘇兄,別來無恙。”

    沒有偃師的控制,金蕊全身發顫,緩慢地蹲下,雙手抱頭痛哭不止。

    “父親、母親、妹妹、採茵,嗚嗚嗚……”她的家人,都不在了。

    這時,狐妖回來,“阿旭,我找到一處隱祕的地方,可以安置這一百多個小傢伙。”

    方旭微笑點頭,命令所有半妖立即跟隨狐妖離開,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狐妖擔憂道:“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還有事,晚些過去。”

    狐妖看向金蕊,似乎明白了什麼。“千萬珍重,我等你。”

    狐妖一走,蘇穆辰直接給金蕊拍了一張昏睡符。

    方旭:!!!

    卿月:???

    蘇穆辰:“她被製成傀儡,神智受到嚴重的損傷,如果長時間情緒激動,消耗過大,只怕傷上加傷。”

    方旭眉心微蹙,扶起金蕊,給她喂下一粒丹藥。小心地在她的髮髻中摸索片刻,一共拔出九根細如羊毛的銀針。

    “蘇兄,鎮魔司的懸賞追殺令是你接的?”

    “是我。但我不是來殺你的。金昭之死,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家老爺子下血本,委託我們查明真相。”

    “我原本也不知道,現在想來,金昭應該也被偃師製成了傀儡,被控制着親手屠滅自家滿門。他臨死前曾恢復神智,抓着我的衣袖想說什麼,只說出“小女”兩個字,喉間頓時血如泉涌,突然就斷了氣。我能猜到他的意思。我還有最後一個心願,你替我將小師妹送回天機閣,我師尊或許知道解除傀儡術的辦法。”

    “舉手之勞,不必行此大禮。我送,我送。”

    蘇穆辰扶住金蕊,給她來了一個五花大綁,防止有其他人能夠操控傀儡。恰在這時,四面八方,各種飛行法器的光芒劃破夜空。他們被一羣魔修包圍了。

    爲首的年輕男子長相陰柔,生得十分昳麗美豔。但是眼神非常兇,絕不會被認錯性別。他懶洋洋地擡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他身後的魔修大聲道:“尊上有令:這些仙門弟子全部滅口,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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