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月收到小黑龍的求救信號,連夜溜出沈府,順着打鬥的痕跡,追進荒山野嶺深處。

    這是謝君宇最倒黴的一天,先跟明夷道人鬥法,打了個平手,明夷道人又喊來幾位修士,一起圍捕小黑龍。謝君宇見機不妙,桃之夭夭。它受了些傷,邊打邊跑,不得已躲進一座荒山中。

    黎明時分,謝君宇爲了避開明夷道人,誤入深山老林,撞上魔龍獵食小修士,順手幫了一把,被三條魔龍追殺,九死一生。

    卿月趕到的時候,恰好看見一條金色魔龍,一口咬斷了小黑龍的尾巴。

    她一怒拔劍,跟金色魔龍拼命,冒險將手臂探進龍口之中,抓住謝君宇的斷尾,想趁着這截尾巴還沒被咬碎,先奪回來再說。她雖然比別的石頭精嬌氣一點,但石頭精的優秀品質她一樣也不少——身體強悍,一般的妖獸、魔獸根本咬不動她。所以從魔龍口中搶東西,應該不會變成獨臂石頭精,最多被咬傷。可小黑龍傷得那麼重,隨時可能沒命。就算活下來,沒有尾巴,也會失去平衡感,以後飛都飛不穩。

    送到嘴邊的食物,金色魔龍準備笑納。電光石火之間,沈降雪千里飛劍,一劍將魔龍釘在絕壁上。金色魔龍的兩個同伴,一個夾着尾巴逃跑,另一個嘶聲怒嚎。

    龍吼聲撼天震地,透出一絲哀傷痛惜,草木搖曳,萬獸俯首。

    卿月呆呆地看着沈降雪撕裂空間,使用瞬移之術,一步就到了山巔,將正在怒吼的龍踩在腳底。龍吟聲戛然而止,金色的神力和黑色的魔力在他身上交纏碰撞,形成觸目驚心的雷電,宛如天神降臨,光芒萬丈,幾乎灼傷了卿月的眼。

    只差一點點,石頭精身上,就會多出幾個消不掉的牙印。這是沈降雪第一次發怒,卿月爲謝君宇以身犯險,他一陣後怕,怕失去卿月。還有,他醋了。

    一柄金色的光劍在沈降雪的手中成形,黑色的魔紋爬滿劍身,“你敢咬我的小石頭?”

    金色魔龍:“……”

    簡直是不講理的瘋子,要是早知道卿月是個石頭精,它又不傻,幹嘛去咬石頭,那多廢牙?

    沈降雪揮劍,打落它滿嘴牙。再揮劍,五隻金色的龍爪落地。

    明夷道人帶領沈家的門客匆匆趕到,就看見沈降雪用無形的劍氣,將一條金龍斬角、抽筋、剝鱗。生命終結的那一刻,金龍哀鳴一聲,化作一條靈脈,和山岩融爲一體。隨着龍吟聲聚集而來的雲霧,久久不散。山中的妖獸、魔獸嚇得四散奔逃。

    另一邊,卿月抱着出氣多、進氣少、已經開始呈現出假死狀態的小黑龍,無聲流淚。許久,她說:“小賊,你不能死,你還欠我九十九枚靈果。”

    據說,石頭精天生沒有眼淚,如果一個石頭精爲誰哭了,那就是她心尖上的人。

    卿月曾經在鬼市上喫到一種酸酸甜甜的靈果,想要多買一些。她的靈石其實不夠,但沈降雪悄悄地付了錢,暗示那掌櫃把靈果全部“賣給”卿月。一共九十九枚。卿月居然都給了小黑龍?

    沈降雪心中彷彿油鹽醬醋一起打翻,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他看在眼中都是一般的辛酸難過。最終還是捨不得讓卿月傷心,用手帕輕輕地替她拭去眼淚:“小黑龍還有救,死不了。”

    卿月扯住沈降雪的衣襬,“沈二公子,請你救救它。”

    沈降雪一直希望,有一天卿月主動靠近他,不是爲了偷月光石。這個願望好似實現了,可惜不是以他期待的方式。卿月爲救小黑龍,扯着他的衣襬,手抖得厲害。

    他激發了神魔之力,此刻的模樣,應該挺嚇人的吧?他至今都沒有魔化,是因爲他發明了《三生萬物訣》,能將心魔化作洪荒異獸,以北淵的魔龍爲食物。

    沈降雪給小黑龍檢查了一下,發現它的命魂已經離體,“明夷,你帶人守在這裏,給小黑龍招魂。”

    卿月撒開手,快速翻出紙筆,寫下謝君宇的生辰八字,交給明夷道人。

    沈降雪和小黑龍簽訂了同生靈寵契約,讓生命走到盡頭的小黑龍共享他的壽命。沈降雪使用袖裏乾坤術,將小黑龍和它的斷尾揣進袖子裏,去找損友溫南絮。

    溫寒衣的弟弟溫南絮,是北涼州最靠譜的醫修之一。溫家是依附沈家的修仙家族,剛好就在附近。

    溫家偌大的宅邸,一片冷清,只有幾個築基期的小修士守着大門。溫南絮人在書房,也能聽到他說話。然而他緊緊地抵着房門,死活不肯露面。

    “請二哥改天再來,我……”

    再拖下去,謝君宇的尾巴恐怕就接不上了。沈降雪一腳踹開書房的門。

    “溫大小姐?剛纔說話的,不是南絮嗎?”

    簾幕低垂,光線幽暗。“溫大小姐”縮進了牆角的陰影中,不肯擡頭。

    沈降雪拉開窗簾,終於看清楚躲在牆角的人。不是溫寒衣,而是穿着女裝、塗脂抹粉的溫南絮。

    “南絮,你偷偷穿你姐的衣裳?”

    溫南絮微微偏頭,耳邊的紅寶石流蘇墜子搖曳生光,“我纔沒有那麼無聊。是我姐,你跟石頭精相好,我姐心碎,借酒澆愁,喝醉了,就逼我換女裝,還給我抹胭脂。附近有魔族入侵,專門吸人腦髓,我想幫阿姐除魔,阿姐不許我去,還把我的衣裳都拿走了。”

    他不肯被人瞧見穿着女紅妝的樣子,老老實實待在屋裏,等姐姐溫寒衣回來。

    溫南絮給小黑龍餵了丹藥,一把抱住沈降雪的大腿。

    “二哥,你先借我兩套衣裳。另外,醫治小黑龍不要錢,用你親手畫的扇子來換,我姐總是纏着你比劍,說打嬴你,就要你身上一件法寶。其實她知道你不可能喜歡她,就想贏個小物件,當作念想。我幫她討來,她以後就沒借口再去糾纏。”要不是沈墨意外戰死,沈二公子極有可能被包辦婚姻,當他姐夫。因此他從小就喊沈降雪二哥。

    沈降雪望向卿月,卿月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黑龍身上,毫無反應。他拿出逍遙扇法寶,抹去神識,拋給溫南絮。溫小公子尚且年少,眉眼生得比他姐姐還要精緻三分,臉上稚氣未脫,做抱大腿這種事也不討人嫌。

    沈降雪的心魔以龍爲食,溫南絮知道這事,戲謔道:“你揣半條小龍幹什麼?喫剩的?”

    沈降雪還醋着,一本正經地開玩笑:“恩,帶着當夜宵。”

    卿月心中一緊。她看了看溫南絮撒嬌的方式,忽然發覺她之前扯衣襬的行爲簡直弱爆了,於是,她抱住沈降雪的另一條腿,生硬又蹩腳地模仿:“沈二郎,別喫小黑龍,我給你做好喫的。”茶館的說書先生口中,沈二公子身邊的紅顏知己都是這麼喚他。只是聲音更加嬌軟一些,卿月暫時還沒掌握髮音技巧。

    沈降雪垂眸盯着她看了半晌,抽回腿,嗓音低磁:“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沒有不算數的。”

    溫南絮驚奇:“石頭精還會做飯呢?”石頭精對酸甜苦辣鹹、冷熱軟硬都不敏感,天知道那些拿去喂狗狗都不喫的東西,沈降雪是怎麼喫下去的。

    卿月掂起屋裏的蓮花紋煉丹爐,“這口鍋挺好看的,小瞧我是不是?現在就給你露一手。”鍋雖然大了些,勝在花紋美觀,鍋底還有篆書的“無憂”兩字。

    “別,女俠,您高擡貴手,放過我的煉丹爐。無憂爐也是有尊嚴的,它會炸。”

    溫南絮頓了一下,又道:“女俠,你先去花廳喝茶,我要給小黑龍接尾巴,你不能看。”

    “爲什麼?”

    “它是公的,若是化成人形,龍尾巴就是人的腿和私密部位。”

    卿月:“……”

    卿月一走,沈降雪再也忍不住,咳出一口鮮血。作爲□□凡胎,他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神魔之力,看着沒有外傷,內傷卻不輕。何況他還替小黑龍擋了死劫,遭天道反噬。

    溫南絮壓低了聲音:“你這一身傷,怎麼不告訴她?”

    “沒什麼好說的,我要的又不是卿月的憐憫,或者感激、愧疚。”

    “那你不如考慮考慮我姐,我姐絕對事事以你爲先。”

    “萬古長空,沒有第二輪明月。她是唯一。”

    謝君宇昏迷三天三夜,卿月就在牀邊守了三天三夜。

    一牆之隔,沈降雪穿着純白的寢衣,倚着竹木小几,臉色蒼白如紙,胸前的衣襟上還有零星的血點,像雪地中落了幾瓣紅梅。

    溫南絮實在看不下去,給沈降雪熬了藥,讓卿月送過去。

    “幫個忙,給二哥送藥。”

    卿月接過托盤,遲疑了一下,追問:“沈二公子也受傷了?”

    溫南絮沒好氣:“你才知道!”

    門外傳來腳步聲。僅僅憑藉腳步聲,沈降雪就聽出是卿月,他連忙穿上外袍,掩住寢衣上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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