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宴是鬼界的典獄,掌管的就是萬鬼之事,怎麼會糊塗到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這小子,分不清鬼氣也就罷了,連是不是鬼都不知道,還怎麼當捉鬼師?
歲宴正想出言諷他幾句,卻又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雙腿也失了力,控制不住地往後仰。
今日到底是怎麼了?爲何會三番兩次地犯病?
歲宴這麼想着,思緒開始有些渙散。
只是她沒有迎來意料之中的倒地,反倒是肩頭處傳來了陌生的觸感。
她緩緩轉過頭,發現對她伸出手的人,是祈佑。
祈佑僵直着身子,盡力拉開了同歲宴的接觸,僅靠着左手臂當做她的支撐,讓她免於摔落之痛。
甚至更爲貼心地改用手背接觸。
只是方纔才被撕裂開的傷口因着這番用力,被拉扯着更加猙獰,鮮血爭相往外涌,試圖掙脫這副軀殼的束縛。
僅僅眨眼的功夫,就放肆地同歲宴糾纏在了一起,將她的月白衣衫染了個透。
有了他的相助,歲宴只覺得逃離的神志又回來了,並未像之前那般徹底失去意識。
只是臉色愈發蒼白,倒更像是從地底裏出來的了。
“姑娘,你的身子不宜再趕路了。”祈佑語氣凝重,讓人無法反駁。
一旁的年輕女子見狀,有些慌亂,卻還是顫抖着聲音開了口。
“你、你沒事吧?”
“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你們可以先去我家,再找個大夫來。”
“我夫君人很好,一定會收留你們的。”
歲宴的反應有些遲鈍,腦子裏還在琢磨着這幾句話的意思,就聽見祈佑一口答應了。
“還請姑娘帶個路,讓她能有個地方落腳就行,明日一早我們就走。”
“爲了報答姑娘,我一定會幫你尋得讓你變成這副模樣的緣由。”
女子倒並不是想以此作爲條件來同他們交涉,只是當她聽到祈佑的承諾時,還是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謝謝,謝謝你們!”
“你們跟我來吧,我家、我家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
歲宴雖然是清醒着的,但全身還有些發力。支撐着自己站立還行,可若要上山,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祈佑擡頭看了眼山路,擔憂地看了眼虛弱的歲宴,咬着牙對她躬了躬身子。
“姑娘,得罪了,讓我揹你上山吧。”
不等歲宴拒絕,一個寬厚的背就佔據了她的視線。
在鬼界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典獄歲宴,思忖着她這老毛病如今是愈發嚴重,已經開始侵蝕她的神志了。
否則,她怎麼會鬼使神差般地點頭了呢。
山路不算陡,年輕女子隻身一人在前,祈佑揹着歲宴跟在她身後。
祈佑的身材並不算壯碩,若是沒有系在腰間的那把長劍和手上的層層厚繭,反倒看起來更像是個只知讀書的文人。
但就是被這樣一個比她小了不知道多少歲的男子揹着,歲宴竟感覺到一陣踏實。
怪不得,人們總是會教導小輩,要學會尊老。
祈佑渾身僵硬地挺直着,試圖減少二人的接觸,雙手在腰間握了個拳,暗自使力。
她伸出芊芊細手,在他的手背上輕撫。
原先那被李三郎劃開的傷口慢慢地開始合攏,血珠也有了回涌之勢。
不過眨眼的功夫,就恢復如初。
祈佑觸不及防地被這溫香軟玉一碰,腳步一亂,結結巴巴地道了聲謝。
解決了那礙眼的鮮紅,歲宴覺得整個人輕鬆不少。
將指尖沾染上的血跡輕輕拂去,她也有了氣力來問那個渾身都充滿着怪異的女子:“你是誰,爲什麼會住在這種地方?”
女子咬着脣,戰戰兢兢地回她。
“我叫芸娘。”
“我夫君是做山貨生意的,爲了方便,就在這山裏安了宅子。”
“你說你只是睡了一覺就變成了這樣,那你可還記得那日和平日相比,有何異樣?”歲宴又問。
芸娘擡手撇開一根攔路的枝芽,而後一直維持着那姿勢,等到祈佑和歲宴順利通過了才放下手,邁着小碎步重新回到了自己引路人的位置。
“倒是,倒是並未異樣……”
“我記得那日是十五,夫君並未歇在姐姐房裏,而是來尋了我。”
“每逢春時,夫君的山貨生意便會變得繁忙起來,爲了不讓夫君過多勞累,我還下廚去熬了些滋補的湯水。入了夜後,我們也是早早地就睡下了。”
“誰料我再次醒來,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提到了傷心事,芸娘哭哭啼啼地,身子也因着抽噎而輕聳着。
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惹人憐。
但歲宴和祈佑二人,都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倒是可憐了這一出月下美人景。
“你的夫君,爲何會歇在你姐姐房裏?”祈佑不解。
“十五有何特殊?”歲宴疑惑。
芸娘回頭,看了看那二人臉上皆是正色,不像開玩笑的模樣。
“姐姐,是夫君的嫡妻,不是我的親姐姐……”
“十五,本該是歇在正室屋裏的日子。”但在她家,規矩有些不一樣罷了。
歲宴和祈佑,一個是在地底長大,一個自小入了清風門,這普通人成家立業的事,他們又如何懂得。
不過比起祈佑的一無所知來講,歲宴倒是曾聽下頭的那些鬼們提過一兩句。
這人間的男子慣是喜歡三妻四妾的,越有錢的人越是如此。
“那除了你之外,你家中還有別的妾室嗎?”
芸娘搖搖頭:“現下沒有。”
歲宴捕捉到她話裏的不對勁:“現下?”
芸娘點點頭:“我是這兩年纔到家中來的,先前的事,都不太清楚。”
“不過之前有我隱隱聽過夫君和姐姐的談話,期間提及了諸如‘之前的那位妾室’這樣的字眼,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說的是咱家的。”
之前還有別的妾室,卻在芸娘來之前不見了蹤影。
是被休了?還是,也像芸娘這樣,莫名其妙地生魂離了體?
這事兒,倒是越來越耐人尋味了。
一行人沿着山路走了不足一炷香的時辰,就看見了芸娘所說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