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蘇家門的時候,他撞見了剛從外面回來的蘇景明。
祈佑掃了一眼這個比他矮了大半個頭的兄長,抿了抿脣,不知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他。
於理來講,雖然他的母親段氏多次出言不遜,但蘇景明本人卻並未有過什麼逾矩的動作;可於情來說,祈佑對他們母子二人下意識地排斥。
“要走?”蘇景明眯着眼問道。
祈佑點點頭,沒有多言:“嗯。”
“父親他盼你們很久了,如果可以的話,你們……”
“不必了!”祈佑直言拒絕,“我想,段夫人應該也是不願意見到我們的。”
氣氛一瞬間充滿了尷尬,兩個並沒有多少情誼的手足比起街上的陌生人還不如。
祈佑惦記着這幾日鬱鬱寡歡的母親,也不想在蘇家逗留,稍微頷首示意:“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先告辭了。”
和他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蘇景明不知爲何往後撤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因着他這番怪異的舉動,祈佑不免多留意了兩眼。
轉過身去的那瞬間,他聽見了腦子裏出現了一個聲音。
“祈佑,你覺不覺得,他的脖頸處顏色有些不對勁?”
“歲、歲宴姑娘?”祈佑愣在原地,低聲問。
許是他的語氣太過震驚,歲宴喫喫笑了兩聲:“不是我,是你出現錯覺了。”
如此坦蕩的調侃,讓祈佑招架不住,只得生硬的轉了個話題:“哪裏不對勁了?”
歲宴輕嘖了一聲:“說不出來。平時看不出來,方纔你離得近,總覺得他脖子上似乎是塗了什麼東西,看起來膚色同旁的地方不一樣,就好像……”
她閉上眼回想了一番剛纔看到的畫面:“就好像是,想要掩飾什麼?”
掩飾?
可是,他脖子上有什麼東西是需要掩飾的呢?
歲宴和祈佑兩個人怎麼都想不明白,只得按下不表。
一想到有另外一個人能看見自己看見的東西,祈佑就覺得有些不自在。
“歲宴姑娘,你這個術法,會持續多久?”祈佑問。
這本也是典獄用來審鬼的小術法,因着祈佑是人的緣故,想來最多持續不過一個時辰。
也許是最近喫飽喝足了,歲宴呆在客棧裏閒得無聊,聽出他的抗拒之意,起了壞心思想要捉弄捉弄他。
“因人而異吧,有的人身上可以持續十天半個月,放在有的人身上指不定一年半載都還能看得見。”
“一、一年半載?”祈佑驚得話都說不完整,“那豈不是,豈不是這段時間裏,我做什麼歲宴姑娘都能看得見。”
即便不是身在同一個地方,但歲宴腦子裏還是能想象得出他一臉憋屈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忍着笑嗯了一聲。
這下祈佑徹底待不住了,吞吞吐吐地扔出了一句話。
“那我、那我總不可能,一年半載不沐浴更衣吧……”
歲宴本只是想逗着他玩,根本沒有想到更深層的東西,被他這麼一提,思緒也開始往一些不可言喻的地方亂跑。
“你、你……祈佑,你……”歲宴手足無措,說不出個完整話來。
本來就覺得難堪的祈佑更是因爲她不成聲的質問而感到愈發羞赧,站在蘇家的門外,原地打着轉。
雖然外人聽不到他和歲宴的對話,但這種探究的目光,還是讓他忍不住想要挖個地洞鑽進去纔是。
“歲宴姑娘、我不是、不是……”
他還想替自己解釋一番,腦子裏倏地聽見了一陣開門聲。
“祈佑,你母親獨自一人出門了。”歲宴收起之前的調笑與扭捏,冷然說道。
歲宴猶豫再三,還是跟上了秦氏。
畢竟這裏是蘇家人的底盤,他們想要拿捏秦氏一個弱女子,真的太容易了。
不過事情似乎並沒有歲宴擔憂的那般,秦氏出了客棧,沿着順寧的護城河走走停停,到了一處繁華的市集處才停下了腳步。
將她一路來的四處張望盡收眼底,歲宴忽然福臨心至,想通了秦氏的目的。
她在找路。
若那個蘇忠所言非虛的話,秦氏還懷着祈佑的時候就離開了順寧,到如今也該是幾近二十年的光景了,這裏的一草一木或許早已不是秦氏印象中的樣子了。
歲宴撐傘站在遠處,看着秦氏靠在街口的柱子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羣,總覺得現在的她極其落寞。
也不知道爲何,想來信奉少同凡人打交道的她,覺得冥冥之中有天意在促使着她上前,哪怕是去給秦氏一個擁抱也行。
可她還沒來得及邁開腿,就感覺肩上傳來了一股力量。
“別去,”祈佑說,“讓她靜靜吧。”
聽出了他話音裏的猶豫,歲宴有些不解:“爲什麼?”
是啊,爲什麼呢?
祈佑自己也說不上來。
雖然從小他就沒有父親,但秦氏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一個人擔任起了父親和母親兩個身份。
他從小就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但偶爾在路上瞧見賣糖葫蘆的販子,還是會忍不住多瞧上兩眼。
每每這時候,秦氏都會從剛賣完繡品得到的銅板裏,千挑萬選拿出兩個來替他買上一串解解饞。
那時候的一串糖葫蘆,對於秦氏來說可能是一晚上的徹夜未眠。
記事起的那幾年雖然有些艱苦,但祈佑總覺得,自己是被愛的,所以就算別的孩子嘲笑他家裏窮,他也不覺得有什麼。
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出生就是一場欺騙。
他甚至回想,當年若不是有了他,秦氏或許能更瀟灑地離開。
種種思緒縈繞在心間,祈佑忽然對秦氏產生了一陣恐懼。
他開始害怕見到秦氏,怕看到她眼裏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後悔。
他害怕,成爲秦氏的累贅。
“你是不是在發瘋?”歲宴看不過,用傘尖戳了戳他的後腦勺,“你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嗎?”
“我不知道當初秦伯母是爲了什麼要遠走他鄉,但是祈佑,你看看站在你面前的那個女人,孤身一人帶着你跋山涉水去往一個陌生的地方安家,將你撫養長大。”
“當初的你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孩,她若是真的不想要你,大可以將你送人了,又或者學那等沒良知的,直接將你扔在路邊,又何苦累死累活將你拉扯到如今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