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歆,百寶閣的材料很多,可不是如市集上那般一樣樣看就能全部看完的。”
他見溫歆目光流連在店鋪擺放出的材料上,似乎試圖從中分辨出她需要的,含笑道:“且許多珍貴的材料都收在他們庫裏,你不問是找不到的。”
溫歆被他親密的暱稱喚得面熱,目光投向不遠處櫃檯後立着的錦衣女子。
發現兩人的交談沒有引起她的注意,悄悄鬆了口氣,輕聲道:“程燁,喚我名字就好了。”
同樣是喚“歆歆”,師父喚她親切又自然,可一旦落到程燁口中,怎麼就讓她渾身不自在了。
雖然她盡力保持着鎮靜,但是程燁還是發現她雪色耳廓覆上淺粉,沒再堅持致她羞惱。
輕咳一聲,將她領到櫃檯前,道:“勞駕,想看看你們百寶閣的商品目錄。”
錦衣女子是百寶閣的主事,原本立在櫃檯後,即便發現有客來,仍然百無聊賴地用纖長手指撥弄算盤上算珠,沒太將兩人放在眼裏。
聞聽程燁的話後,她微微一愣,仰面看來,虛眯起眼打量過一遍程燁,仍然持有疑惑。
隨即她試探着笑道:“我看道友並不眼熟,道友卻知我們有套商品目錄,應是其他分號的貴客吧。”
程燁沒答,移目向她,在溫歆看不見的角度,總盛着溫情的墨瞳此刻冰冷一片。
但是他說話的語氣柔和依舊,道:“目錄應當是能拿出來給我們看的吧。”
“是。”女子輕輕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應了。
反應過來她又覺得因爲一個眼神就服軟實在丟臉,想要多說幾句爲自己找回面子。
可是程燁的注意力已經不再予她半分,已笑顏軟語向溫歆,彷彿方纔所見只是她的幻覺罷了。
她無法插入兩人的對話中,且程燁如果真是百寶閣其他分號的貴客,身份想必不會低,她不該惹惱他。
因此她即便心中懷着忿忿之情,也只能暫且忍耐下來。
然而程燁是魔種,如果沒有逆推時間重生一事,無法完全收斂魔氣,不可能若無其事地閒逛仙市,自然也不可能是她懷疑的什麼貴客。
之所以知曉溫歆所需的材料這裏都具備,是因爲他在上一世的時間線,會在不久之後毀去這整座百寶閣,閣中所有之物盡數被他收入囊中。
——緣由就是面前這位百寶閣主事。
修仙者實際論下來,也不過是有天賦吸納煉化靈氣的人,並非人人都光風霽月。
面前這位百寶閣主事就是位頗愛收集珍奇寶物的所謂“收藏家”。
寶物若是所屬他人,同是修仙者,她還會有所顧及。
爲着名聲着想,先會商討着以錢財讓對方割愛,遭拒絕後再仔細掂量,是否能玩些上不得檯面的把戲逼對方交出又不落話柄。
若是寶物歸屬的是凡人,那便不客氣地可以宣稱是交換機緣,象徵性拿幾枚廉價無什麼功效的丹藥出來,就能將寶物從凡人那裏取來。
如果得知是魔種持有寶物,那就是最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集結被百寶閣供奉的修仙者打着“除害”的名義去征討抓捕,既能將喜愛的寶物搶來,又能爲自己博得善名。
程燁就不幸成爲被她注意到的魔種,被覬覦巧合得來、可煉製高階丹藥的百年醉霜蓮。
只不過不幸是針對這位百寶閣主事來說的。
程燁那時雖然魔功尚未大成,實力卻不弱。
因着他通常只與武力強盛的魔種相鬥,不怎麼與羸弱的凡人爲難,真與修仙者衝突也會做好善後,所以威名不顯,被百寶閣看低了。
找上門的麻煩,程燁自然不會有所退讓,擊潰來犯的衆多修仙者,乾脆以牙還牙,殺來漫幽城仙市,將覬覦自己東西的錦衣女子拿住了。
爲保住性命,對方沒敢藏私,將平時只有閣中貴客才能看的目錄呈給程燁,忍着心頭不甘與痛楚,提出隨意他拿取珍寶。
他卻不覺得該給予過多仁慈,畢竟勝者如不是自己,現在一定不會被給予仁慈。
因而在對方斥罵邪魔聲中,他乾脆利落地將東西全部帶走,還放了一把火,焚盡留下的痕跡,由着女子去應對因她自己貪念導致的災禍,施施然離開了。
現在回憶起來,之後他修煉魔功再需求什麼,都能從得自這位百寶閣主事的藏品中尋到。
魔功最終能夠大成,有她一份功勞,他該謝謝她纔是。
所以作爲感謝,這一世如果對方沒有太不開眼來找麻煩,他就認真扮演一個陪同小姑娘購物的客人好了。
“自己看吧,都在目錄上了,需要什麼直接說給我聽。”主事女子雙手環胸,不太高興地取了卷綢錦出來擲在櫃檯上,冷冷道。
目錄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材料的名字,其下方框中的欄目則都是成品法器,簡單標註有各自的用途。
單看對法器的描述,應當不會比二師兄秦君幽隨身的法器差太多。
她沒太細看法器,片刻後向女子將覺得有用的材料名報了一遍。
女子蹙起眉,心中已打過一遍算盤——都是些比較稀罕難得,但是價值不算高的材料,通常也就是被用於當煉器的輔材,加起來的價格都頂不上半件法器。
本來還以爲會是什麼大生意上門,白辜負了她的期待。
心情不爽利下她也不再與兩人客套,徑直離開櫃檯從後門繞進倉庫去取溫歆所說的東西。
後門被她“砰”的一聲摔上,溫歆沉默一會兒,輕聲問程燁:“我方纔說錯話,惹她生氣了嗎?”
“沒有。”程燁勸慰溫歆寬心:“約莫是她自己脾氣差吧,肯定與你無干系。”
溫歆回憶了一遍自己說的話,做過的事,仍沒有頭緒哪裏錯了,就聽信程燁的話,安心等待女子回來。
片刻後,女子抱着先前溫歆提到的材料重新回到了店鋪中。
她沒幫溫歆仔細收拾,只粗魯地把材料撂散在櫃檯上,報出了個數倍於實際價值的價格:“九十金玉。”
獨處的一會兒工夫裏,她越想越氣。
忌憚着程燁真的身份不凡,又被他先前氣勢壓迫,就琢磨着試探一下與他同行、看着面軟好說話的溫歆。
金玉是修仙者間交易的貨幣,本身還是種極珍貴的礦材,許多法器煉製的根本材料就是它。
櫃檯上的材料就算按最高價算,總價值也不會超過三十金玉。
能一口氣拿出九十金玉的人不會很多。
女子就是認爲溫歆沒法拿出來,想要逼她陷入窘境,看程燁能不能爲她解圍。
出乎她預料的是,溫歆乾脆地取出了九十金玉,五枚一摞地放在了櫃檯檯面上,道:“你點數一下吧。”
有一位財大氣粗的三師兄,溫歆實在不缺花用。
尤其是在她平日沒有什麼開銷的情況下。
但是也因爲她不常買賣,踏入修仙界不久的她只能從書本上知曉不同材料有什麼用處,無從獲知它們各自價值幾何。
百寶閣主事提出材料值九十金玉,她就信以爲真——畢竟三師兄提到過,他贈予她的法器每件都價逾數百金玉。
因此這麼多材料價值九十金玉,在溫歆看來是可能的。
“等等。”程燁卻不比溫歆天真。
雖然他同樣不清楚市價行情,但是存活多年,勾心鬥角難免,錦衣女子心裏算計的那點小九九根本就瞞不過他。
不過他沒有直接說破,只是似笑非笑道:“歆歆,我們是爲宗門購物,可不能只是錢貨交易,總得留個憑證纔行,要是不幸遇見店大欺客的情況,也好讓掌門有個證據主持公道。”
溫歆聽他直接當着外人面喚出暱稱,面頰微紅,雖然不知道他編出後面一段話是什麼意思,但是沒有立刻提出疑惑。
她聽起來不自在的暱稱,在錦衣女子聽來根本不算什麼。
所以溫歆的臉紅在百寶閣主事看來,就彷彿是她經程燁提醒纔想起應當要憑證,覺得不好意思一樣。
兩人有宗門撐腰,錦衣女子的氣勢不自覺就弱了一籌,這才試圖從他們身上找到所屬什麼宗門的線索。
只是小宗門的話就無什麼關係,她同樣有百寶閣的背景,因心情緣故開高價爲難客人雖然也會遭到懲罰,但是百寶閣還是頗爲護短的,在外會爲她撐腰。
程燁身上自然不會有什麼表露身份的東西,她先前就已仔細看過了,這次在打量沒能發現什麼。
但是溫歆才從鴻羽宗的據點來,腰牌還沒有收起來,就懸在腰間玉色帶綬上。
鑲着一圈銀邊的菩提木底上銘刻着小篆所書的“鴻羽”二字,令她悚然一驚。
鴻羽宗可不是可以隨意得罪的小宗門。
即便百寶閣不懼鴻羽宗,在明顯是自己有錯在先,還留下把柄的情況下,斷然不可能再袒護。
她立刻就軟了口氣,急迫又歉意地向溫歆道:“實在是我不好,記岔了價格,這些材料只需二十三金玉,道友將多餘的金玉收回吧。”
“啊?”二十三金玉與九十金玉實在相差得太多了,溫歆有些困惑。
“都是我的過失,這樣吧,那三枚金玉的零頭我也替道友抹了。”錦衣女子手腳利落地將材料全部包好,收了四摞金玉道:“然後我再替道友書寫憑證,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