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已經被警方堵在屋子裏的殺人犯,提出的唯一一個要求竟然是想見記者。
即便他劫持着人質,但只要狙擊小組輕輕勾動一下食指,片刻之間就可以完成任務。
唐夢雪走進屋子,看着眼前的景象,用力嚥了一口唾沫。
在來的路上,刑警已經把現場的情況和她說清楚了,但她還是沒有想明白,一個死到臨頭的殺人犯,究竟想讓自己直播報道一些什麼東西。
“你就是景安日報的記者?”
李簡升看着正在支三腳架的唐夢雪,忽然問了一句。
“是的,我就是景安日報的記者。”
唐夢雪沒有看他,繼續在整理自己的直播採訪設備,淡淡應答着。
李簡升忽然皺起眉頭,很是警覺地盯着她:“你不會是警察假扮吧。”
“哎呀,這個你放心,見記者的這個要求又不困難,我犯不上讓警察假扮記者來糊弄你。”盧珂站起身,後退了幾步,把現場交給唐夢雪。
“那個,你抓緊時間啊,這都夜裏十二點了,大家都困了。”盧珂擺了擺手,打了一個哈欠。
沒一會,唐夢雪的設備已經架設完畢,可以進行採訪和拍攝。
看見攝像頭的那一刻,李簡升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聲音也有些顫抖:“可以直播嗎?”
唐夢雪點了點頭:“可以直播。”
李簡升愣了一下,很是欣喜地問着:“縣長可以看見嗎?”
“可以看見。”唐夢雪答道。
“市長也可以看見嗎?”李簡升繼續問着。
“可以看見。”唐夢雪依舊答道。
“那……”
李簡升正要繼續問,忽然被盧珂開口打斷了。
“省長也能看見,全國人民都能看見,你趕緊開始吧,這都幾點了,大夥可都陪着你呢!”盧珂有些不耐煩地說着。
李簡升點點頭,眨了眨眼,又挑了挑眉,整理了一下五官表情。
看來,他很是重視這一次直播採訪。
只是,他手裏的刀一直都沒有離開鄭文雄的脖子。
盧珂雖然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但眼睛一直在觀察李簡升的動作。
他身邊的刑警也是一樣,只等李簡升稍微鬆懈,就立刻上前救人。
一切都準備完畢之後,唐夢雪擡起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
李簡升坐直了身體,盯着漆黑的攝像頭,沉默了許久。
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這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生怕他手腕一抖,要了鄭文雄的性命。
李簡升瞪着眼睛,快要瞪出血來,眼球慢慢變紅,眼眶也慢慢溼潤。
大約沉默了兩分鐘,他終於開口了。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他有什麼罪?!”
在場沒有人知道李簡升口中的他是誰,但是盧珂知道,他說的應該是被判死緩的商販崔傑。
李簡升的身子抖個不停,他緩緩開口,有些歇斯底里地說着——
“他出生在一個偏僻的山村,父母都患有重病,家裏入不敷出。
他復員之後,並沒有享受到相關政策的優待,面對貧困的家庭,他外出打工,做了保安。
後來他又買了三輪車和爐子,在下班之後擺攤賣烤腸。
但這些收入,面對父母的醫藥費,面對未來的生活,依舊是杯水車薪。
因爲無證經營,他的攤位多次受到城管的執法,城管不僅存在不文明執法,還動手打人。扣押了東西連一個《暫扣通知書》都不給,這意味着想要拿回東西都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一定想要拿回自己的三輪車,就要給城管隊長送東西。
但是他哪裏有錢給城管隊長送東西?他只能借錢重新購買三輪車和爐子,但是城管就像是盯上了他一樣,只要他去哪,城管就去哪。
他只是想要一份工作,想要一點收入,想要活下去,他有什麼錯?!
連一條活路都不給嗎?!
我們拿起武器,保衛祖國。服役期間,我們還多次前往災區救災,我們舍小家爲大家,可是誰爲我們考慮過?!
復員之後,我們走投無路,沒有偷沒有搶,沒有給政府添麻煩,我們只想活下去!我們有什麼錯?!”
聽李簡升說完,唐夢雪反問道:“所以,你是想要爲崔傑發聲嗎?這和你殺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李簡升冷笑一聲,厲聲說着:“互聯網是沒有記憶的,即便崔傑的判決轟動一時,但過了一年,過了三年,過了五年,就沒有人再記得了。世界上還是會有擺攤的商販,還是會有暴力的執法城管,這個故事只會無限循環。”
“那城管有什麼錯嗎?”唐夢雪忽然問道。
李簡升正要開口,突然被唐夢雪的一句話給噎了回去。
“城管治理和維護城市管理秩序,他們……”
“你給我閉嘴!”
李簡升忽然大喊一聲,打斷了唐夢雪的話。
看着他手裏顫抖的水果刀,唐夢雪只好選擇了閉嘴,沒有再說什麼。
“他們都該死!他們在執法的時候,我就在現場,所有過程我都目睹了!他們掀了商販的攤子,砸了他們的車,摔了他們的秤,強行扣押物品,想要拿回去就要給城管隊長送東西,這都不是錯嗎?!”
李簡升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會這樣,但所有人又都知道他爲什麼會這樣。
李簡升退伍之後,擺過地攤,因爲經常被城管執法,所以他轉行做了生意。
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他又開辦了退伍軍人俱樂部。
他現在的生活,可以說已經超過了普通的工薪階層。他不像崔傑一樣,有着需要照顧的患病父母,更不像崔傑一樣需要風吹日曬擺攤,更不用像崔傑一樣每天爲了錢發愁。
現在的他完全不用和城管打交道。
但他卻在這個時候,選擇了殺人犯案。
他是在用自己的行爲,試圖影響整個社會格局,試圖推動整個制度的更新。
也許這纔是他真正的殺人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