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年年怔住,有些不知所措地安靜下來。

    今夜於他本就是一場無妄之災,而她也着實有些壓不住藥力。

    “蘇公子。”她看了眼少年郎僵直抗拒的身影,壓低了聲歉意安撫道,“你放心,我絕不食言。”

    說罷,她抿脣垂眸,專心解着腕上的細繩。

    廂房裏又靜了下來,溫暖昏黃的燭火輕輕跳躍,在牀榻後牆上映出一個低頭的溫婉人影。

    蘇沐注意到的時候,沈年年正在與細繩奮力抗爭。也不知原身從哪尋到的,這繩子瞧着不粗,一旦打結卻是極難脫身。

    尤其她剛剛爲了顯示誠意,不知將自己勒了多緊。這會就是翻轉個手腕,都絞的生疼。

    與其綁着雙手出去讓下人們瞧見訝異,還不如在這一氣解決了。

    沈年年側頭看了眼蘇沐,少年郎依舊背身躺着。臉上的紅意比起剛剛褪去了不少。

    她心下鬆了口氣,不再糾結於蘇沐。兩眼盯緊自己腕上的繩結,低頭咬了上去。

    旁的不說,她的牙口還是不錯的,沈年年就不信了,自己還能咬不開一個小小繩結!

    院子裏來往的腳步依舊放得極輕,一步一步都好似清晰地踏在了蘇沐心上。

    他愣了愣,才發現身側的姑娘真的已經安靜了許久。

    少年郎漂亮的眼眸微微睜開,他面上泛出些茫然,呆呆地瞧着面前那個被燭火放大了的人影。

    明暗的光線交錯,模糊了她原本的輪廓,卻又渡上了一層微光,柔和地彷彿是最爲悲憫的神,於萬千苦難中,賜予他一段庇護。

    他有些魔怔地瞧着那映出的人影。今日裏的一波三折,早就讓蘇沐身心疲憊。不知爲何,有她在身邊,他心口竟漸漸生出些暖意。

    蘇沐想,大概是因爲她那些信誓旦旦的話吧

    所以她是當真決意與他——

    紛亂的思緒戛然而止,少年郎一雙眸子定定看向映在牀榻後牆的那個身影。

    她正俯身,往手腕上咬着細繩。因着是重疊的緣故,手腕影子恰巧被蘇沐所擋。

    是以少年郎此刻瞧見的,便是沈年年影子俯身而來的光景。

    他甚至可以看見她睫毛的投影。

    剛剛纔被神志壓下去的藥力,趁着蘇沐發愣的時機,一鼓作氣地又涌了出來,就連腔子裏的心也跟着急速地砰砰亂跳。

    他開始侷促地、慌亂地撇開眼,可餘光卻又生出些莫名的不捨,帶着他也沒察覺的期盼,怔怔瞧着兩個人的身影相疊。

    轟——

    滾燙的熱意瞬間又竄上了他的面容。連帶那雙漂亮的眼也沁出了淚意,蘇沐腦袋昏沉沉地,只覺得身側的人很香。

    他只想歡歡喜喜的靠近。

    “家主!”月榕的聲音在窗外倏地響起,“素月大夫到了。”

    蘇沐聽得不甚分明,他眼眸裏只瞧得見被細繩勒紅的素腕。

    “沈——”少年郎的聲音又輕又低,他無措地想喚她,又生怕她聽見,一雙劍眉糾結的擰在一塊。

    “快請!快請!”沈年年似是很開心。

    蘇沐迷迷瞪瞪看向喜出望外的姑娘,手指一伸,暗戳戳地攥住了她的衣袖。她走她的,他喜歡的香氣可得留下。

    沈年年並未注意到少年郎的小動作,她滿心都沉浸在能保住蘇沐清譽的歡喜中,正飛快地用綁在一處的手理着衣衫上的褶皺,生怕失禮於人前。

    要知道,素月是書中出了名的名醫聖手,多年行醫救世,亦是人人稱頌的活菩薩,是全文裏最爲德高望重的老前輩。

    沈年年也是想破了腦袋,才憶起她老人家此刻恰巧回鳳州城掃墓。

    這會能請到素月前來,保住蘇沐清譽就已然成功了大半。沈年年心下輕鬆不少。聽着婢子又一聲回稟,忙起身準備相迎。

    寬大的衣袖卻被人緊緊朝後攥住,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腳下步子登時被打亂,噗通一聲,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跪在了地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偏生她還綁着手腕,看起來就像是自請罪罰似的。

    月榕引了素月進來時,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副光景。

    饒是老大夫走南闖北多年,也着實沒見過這陣仗。再加上來得路上,婢子已經依照沈年年囑託,將事情本末都詳說了一遍。

    原本還心存疑慮的素月乍見她如此誠懇,也有些動容,快步上前扶起人道,“沈家主既然知錯能改,也不枉老身夜裏跑這一趟。如此,老身便允了你,救救這小郎君。”

    德高望重之人,言出必諾。

    剛剛還疼懵了的沈年年聞言,登時瞪圓了眼,她難以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要是她沒聽錯,素月這是同意將人帶進醫館,爲蘇沐做一個人證?!

    可是蘇沐畢竟是在詩會中藥,在沈府也快近一日光景。若是素月作證,那勢必就要弄虛作假。

    老人家一世美名,若是被她這齷齪事拉下水,那便是她沈年年做人不厚道。

    想到這,沈年年面上的喜色褪去,極爲坦誠地把自己擔憂和盤托出。

    素月面上板正,“沈家主不必擔憂,老身素來不在意這些身外之名。再者,若是因此能救這小郎君出水火困境,於老身也是功德一件,提不上什麼拖累不拖累的。”

    “只是你因愛而不得釀下如此大禍,怕是會有人藉此尋事。到時候不只這小郎君,便是你沈府,也難逃一劫。”

    “您說的是。”沈年年虛心低頭受教,“晚輩知錯了,事到如今,有什麼錯處,晚輩願一力承擔,只盼莫要牽連蘇公子便好。”

    素月倒是欣賞她這坦誠的性子,忖了忖道,“如此老身便爲你籌謀一番,好在此事你已促成了九十九,目前還差一步。”

    她將手中的銀針細細紮在蘇沐幾處大穴,看了看少年郎漸漸平靜的面色,方繼續道,“他家既然能默許此事發生,即便蘇公子暫留在我那,怕是有心人也會從你這尋些端倪。因此要想徹底護住蘇公子聲名,爲今之計,還得沈家主虛弱異常,生場大病纔好。”

    沈年年明白素月的意思。

    蘇家的小廝已經送了信回去,引出背後之人不難。但若對方執意不肯收手,一旦魚死網破,流言難斷。

    可若沈年年纏綿病榻,區區無根野聞又如何比得上無人可繼的沈府家產來得轟動。到時候定會有許多人想要藉機與沈府攀上關係,造假的人多了,便是幕後之人想要散播流言,也不會有人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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