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年年忖了忖,又命人往自己鬆散的髮髻上塗多了些髮油,蠟黃着臉往枕上一躺,瞧着越發病懨懨的。
總歸她現在是個病重之人,無法親自去門上候着。未免徐縣令到時候以此發難,沈年年招手示意月榕過來,指了些金玉器讓她先去徐家打點一番。
很快,藥力催發上來。
沈年年昏昏沉沉間又睡了過去,大約半刻鐘的時候,耳畔才隱約聽到些聲響。
她微微蹙眉,正打算遣了婢子們出去說話。手臂忽得生出陣陣刺痛,疼得她額上密密都是汗珠。
徐縣令草草掃過幾眼,有些怪蘇芹聽風就是雨。
房間流傳沈年年是急症。偏蘇芹不信,非得讓她紆尊降貴的過來瞧瞧。這會子人就躺在牀榻上半死不醒。
徐縣令登時有些不耐,開口問着蘇芹領來的大夫,“人怎麼樣了?”
“回大人的話,沈家主這病只怕是凶多吉少。”大夫話音剛落,就被蘇芹狠狠剜了一眼。
她皺着眉扯開大夫,袖裏銀光乍現,伸手就往沈年年身上去,“怎麼可能?!”
幸虧月榕一直注意着她,立馬雙手一攔,順勢將她暗藏在袖裏的銀針也奪了下來,“蘇家主這是做什麼?”
蘇芹臉上白了一陣,往日裏倒沒看出這婢子身手如此矯健。
好在現在沈年年昏着,她一個婢子又能生出多大的風浪。想到這,蘇芹眼珠一翻,蠻橫道,“沈家主也算是我自小就看着長大的,剛剛你們也都瞧見了,大夫銀針下去,你們家主便有了動靜,我不過是好心替她試試偏方,說不定疼着疼着,人就醒了呢。”
她如此強詞奪理,不過是仗着沈府現在無人做主。
月榕哪裏能慣她,細緻地用帕子將銀針包好,才噗通一聲跪在徐縣令面前垂下臉,“蘇家主既是好心,不如先在自己身上練練。剛剛您請來的大夫也說了,我家家主凶多吉少,萬一您這一針下去,家主醒了也就罷了,若是——”
“你這婢子竟是在懷疑我?”蘇芹發怒。
月榕並不與她對峙,只恭敬道,“我們家主常說徐大人高風亮節,是江南一帶難得的好官。婢子自知粗陋,說話難聽了些,如今家主病重,沈府無依,還請大人明鑑,婢子剛剛所言句句是爲家主着想,絕無半點懷疑。”
蘇芹壓根沒料到會被被一個婢子大小聲,當即聲量高了起來:“哎,你這是哪家的規矩?”
“行了。”徐縣令不悅地瞥了蘇芹一眼,“病榻之前爭些什麼!”
她一開口,四周都靜了下來。
牀榻上微弱的聲音反倒清晰,“月,月榕。”
掙扎於藥力的沈年年緩緩睜開眼,她一出聲,婢子們徑直跪成了一排,硬生生地將準備上前的蘇芹擠到了旁邊。
“徐大人?”睡迷糊的沈年年掙扎着要下榻行禮。
“快些躺着罷,本官亦沒有那麼多虛禮。”到底收了些金燦燦的人情世故,徐縣令擺手示意,說話也溫和不少,“本官今夜前來,只是有些問題想要問問沈家主。”
房中紗燈明亮,沈年年就倚在紗幔遮蔽的陰影裏,蠟黃的面色越發鐵青,看着頗有些行將就木的意思。
沈年年虛弱點頭,“大人說得可是蘇公子於詩會中走失一事?”
她才說罷,蘇芹眼珠一轉,登時就哭上了聲,“大人,我就說此事與沈府脫不了干係。”
“想我家沐兒素來與人無仇,卻在當衆拒絕過沈家主後,離奇地失蹤了半日。況且外人甚少知曉沐兒是在詩會中走失,這”
“沈家主。”徐縣令亦板起了臉,“這等細節之事,你在病中是如何知曉?”
“大人。”沈年年神色恍惚,明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安地看向蘇芹,“此事,我”
她這般搖擺不定,分明是有戲!
用袖子蒙了臉蘇芹微微勾脣,如今只要她再推波助瀾一把,逼沈年年承認,早前素月的言之鑿鑿便不攻而破,“看來那小廝說得是實話。”
她故作傷懷的嘆了口氣,“年年,你亦是我自小看着長大的,你若有心於沐兒,大可與蘇伯母直說,何故做下這等事。”
“更何況蘇沈兩家尚有婚契在,沐兒亦是姓蘇。你若真心求娶,蘇伯母定會成人之美。”
“蘇伯母這是何意?”沈年年就着婢子的手喝了幾口湯藥順氣,微微錯愕,“什麼小廝?”
“沈家主,可是還有隱情?”徐縣令到底審案多年,見沈年年一頭霧水,便朝蘇芹擺擺手示意她先安靜。
“回稟大人,民女的確知道些蘇小郎走失的細節。”沈年年深深吸了口氣,頗爲歉意地看向蘇芹,“是恆郎,不,不。”
這說才一出口,沈年年忽得想起什麼,慌亂改口,“是吳夫郎前來探望民女,才說了此事。”
“哦?”徐縣令一怔,看向蘇芹。沈蘇兩家的婚約她的確早有耳聞,可蘇芹分明說沈家中意的是蘇沐,這才懷疑是沈年年擄了人回府,而非坊間說得小廝背主。
徐縣令蹙眉。
“大人,我家恆郎一向守禮,與沈家主並不相熟!”
蘇芹暗暗咬牙,詫異於沈年年竟會在這個檔口提及恆兒。這些年,她不是不知道沈年年對於恆兒的中意與維護。
可沈家只是個商賈,就算早有婚約,沈年年也配不上恆兒。
偏偏她親自挑選的吳家,又瞧上的是蘇沐而非蘇桓。正因這糟心事,才讓她和恆兒下定決心要毀了蘇沐的聲名,逼吳秀斷了念想。
但眼下,她怎麼看,沈年年都不像是要認罪的跡象。難不成剛剛恆兒的美男計沒有成功?
蘇芹一時猜測紛紛,又怪蘇恆也不使個下人來報信。
“大人,此事吳秀吳娘子可作證。”
沈年年料定蘇芹尚未來得及與蘇恆互通消息。她掃了眼月榕,婢子當即朗聲道,“之前家主擔心吳夫郎的安危,便遣了婢子持拜帖去吳家,請吳娘子親自接了吳夫郎回去。”說着,月榕又從懷中遞上蓋了印章的回帖,“還請大人過目。”
徐縣令依言往回帖上看去,思緒幾轉,便明白自己輕信了蘇芹。
她起身要走。蘇芹一急,忙口不擇言地攔住她,“大人,沈年年心細至此,哪裏是病入膏肓的模樣。定是她與素月聯合——”
“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