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溫和笑笑,“自然,你肯鑽研醫道是好事。”她擡眼看向沈年年,“師妹,你來得正好。我剛打算尋你說說蘇公子的情況。”

    “他本就體弱,這會驟然入水,寒邪侵——”

    不等她慢悠悠地說完那些醫理,沈年年急忙抓住她的手腕,一同往院外走去,“師姐,你還是先去瞧瞧吧,蘇公子發熱了。”

    她來得快,又扶着腰。偏生一句話都不曾提到過自己的傷,謝清眸子定了定,露出些會意的笑。

    兩人幾步便轉過了垂花門,只留下十初孤孤單單站在石階上。

    “又是蘇沐。”他擡眉瞥向隔壁,嘴角一撇,悶悶地往外走去。

    來往的小廝早就備齊了男郎用的物什,十初哪裏被這般伺候過。可如今沈年年一心都撲在蘇家公子身上。剛剛他故意與謝清喚的熟稔,也沒見她有半分在意。

    十初哀哀又嘆了口氣,轉念又一想。其實潑天富貴也未必就能一世安穩。如今朝中局勢動盪,女帝已近遲暮,偏膝下又無皇女。各方諸侯都蠢蠢欲動。更何況,他還聽之前來喫酒的貴客說:國庫空虛,邊關將士已經有三個月沒有發軍餉。

    這樁樁件件連起來,說句不好聽的,她沈府再富貴,萬一到時候遇上兵亂,那她沈家幾代積蓄,不也得充了公?

    是以如今這世間,與其嫁與一介富商,倒不如尋個像謝清那樣的世家女子。

    要是他沒記錯。嶺南謝家,那可是不遜於各地諸侯的存在。

    何況她生得清麗,說起話來也溫和謙虛。若是真能跟她在一起,便是做小侍,也沒什麼不妥。

    想到這,他面上一紅,攬鏡又照了照。

    鏡裏的男郎雖比不得被沈年年放在眼珠子上的蘇沐,但在這鳳州城內,也是頗具姿色。

    十初得意地勾起脣角,又順勢將手邊的醫書攤開,裏面的字雖然拗口難認,可一想起謝清的笑容,他難得的耐心下來,對着紗燈認真辨認着上面的每一字。

    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

    沈年年站在謝清身後,瞧她沉思了半刻鐘也不說話,忍不住小聲問道,“師姐,可是蘇公子有什麼不妥?”

    謝清搖搖頭,“那倒沒有,許是我學藝不精吧。”她煩惱地蹙起眉頭,指尖壓在那一截白玉似的腕子,輕道,“蘇公子脈象雖時快時慢,可脈搏有力,又絕非疾病纏身之狀。”

    她想不通,招手示意沈年年上前,“你來試試。”

    “我?”沈年年一驚,“可我還不會。”

    開玩笑,她不過剛剛拜進素月門下。別說把脈,就是剛剛謝清給她的那本醫書,她連書封上那幾個字都沒認全乎。

    沈年年頭搖的像撥浪鼓。

    謝清莞爾,用指尖指着少年郎腕上,“有我在你怕什麼。過來,我教你認寸關尺的位置。”

    沈年年沉默了一瞬,忽得福至心靈:對啊,若是她學會了把脈,到時查看蘇沐的黑化值,便不用再費盡心思想諸多借口。

    她當即像模像樣地搭了手上去。

    “注意氣息。”謝清好意提醒。

    沈年年點頭,順着她的話睜大眼往蘇沐鼻尖看去。謝清一愣,噗嗤笑出聲來,“我是說你莫要屏氣。再者,此間正值五月,又非寒冬臘月,你如何能看得出他人氣息?”

    “讓師姐見笑了。”沈年年面上一紅,又把心思放在了蘇沐的脈上。

    咚-咚咚-咚咚咚——

    誠如謝清所說,蘇沐的脈搏是有些不正常。她凝神,又在指腹上下了些力道。

    貼在指尖的跳動越發急速。

    沈年年哪裏見過這陣仗,登時慌得語無倫次,“師姐,要不要帶蘇,蘇公子去京都啊?!”

    廂房裏點了安神的香。

    絲絲縷縷的白煙與透窗而來的夜風混在一處,彷彿一根綿延不斷的繩,從這一頭牽到了那一邊。

    謝清瞥了眼躺在被裏的少年,“你也不必太過緊張。他既是因你才受此劫難,這幾日還是由師妹親自看護蘇公子爲好。”

    “師姐,我不行。”沈年年驚訝地搖頭,“我連師父的皮毛都未學到,萬一延誤了蘇公子的病情,那豈不是極大的罪過?”

    謝清從醫箱裏拿出一塊膏藥給她,“剛剛可是傷到了腰?”

    她說這話時,故意聲高了些。

    果然,牀榻上本該昏沉的少年,長睫輕輕一顫,略微側臉。

    謝清的神色登時微妙起來,剛剛她就覺得奇怪,怎得沈年年每每一靠近些,蘇沐的脈搏就會突然加快。

    這會卻是無需再猜。

    她忍住笑,一本正經道,“你傷了腰,卻還能忍着疼來尋我。用師父的話說,這便是醫者本能。你這般盡心負責,將蘇公子交予你,我很放心。”

    “況且這兩日我還要去越溪堂坐診,必不能時時呆在蘇公子身側。”

    “師姐。”沈年年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可謝清都這麼說了。她忖了忖小聲道,“那我可有什麼要注意的?抑或是什麼要準備?”

    “你別這麼緊張,倒也沒什麼要注意的。湯藥我會提前開好,你只需盯着蘇公子喝下。若有什麼事,派人去越溪堂尋我便是。”

    沈年年一一記在心裏,等送了謝清出去,她自己坐在軟凳上,又命人拿來紙筆,趴在桌上寫寫畫畫。

    對了,還得讓月榕備好馬車,萬一真有什麼,她直接帶人去醫館。總比下人去一來一回的去請要快上許多。

    她一個人嘀嘀咕咕,嚴肅的不行。

    垂下的紗幔裏,剛剛還緊閉雙眼的少年郎偷偷睜開些眼縫。坐在桌前的女郎正伏案寫着什麼,許是夜深的緣故,烏髮隨意地披散下來。只用玉簪簡簡單單挽了個小揪揪。

    蘇沐默不作聲的看了一會,才重新閉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冗長,待少年郎夢醒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睡在小榻上的明書。

    房中依舊奢華。

    蘇沐愣了片刻,好看的眉眼漸漸軟和了下來,也不知他幾時來的。剛想喚人,半敞的碧紗窗外,緩緩走來幾個身影。

    站在最前面的女郎似是沒什麼精神,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又用力揉了揉眼,驅散開那點子睏意,方隔着屏風,低聲問着小廝裏間的狀況。

    她問得細緻,小廝亦不敢敷衍。

    蘇沐聽了一會,方開口道了謝。

    他既然醒了,沈年年不好直接過去。坐在月榕搬來的軟凳上,一句一句板正細緻地問着他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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