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搖頭。

    今夜裏沈年年來得晚,特地囑咐了往裏搬行禮的婢子動作要輕。是以蘇沐就在一院之隔,倒並未驚動。

    謝清皺眉,蘇沐這樁飛來橫禍,皆因沈年年而起。

    明明白日裏已經說好,由她在中間做轉圜,等少年郎心中鬱結打開,再做賠罪。

    偏這會沈年年又巴巴追來,謝清側臉,往隔壁遙遙看去,只怕明天蘇沐知曉,心中會越發厭惡。

    她一憂慮,眉間就好似個川字,怎麼也舒展不開。

    映了月色的窗格,漸漸暗淡。

    沈年年睡得迷迷糊糊,一錯神,外頭天光已然大亮。檐外的老榆樹枝葉繁茂,被風一吹,搖搖擺擺輕敲着紙窗。

    薄薄一扇木門,擋不住竈房裏煮飯的香氣。她揉揉眼,才推開些窗縫,就瞧見謝清揹着藥箱急匆匆地又要往外走。

    她醫術不錯武藝又好,在平榆莊這樣民風彪悍之地,倒也喫得開。

    “師姐!”沈年年忙與她招呼一聲。

    聽見聲的謝清腳步微頓,眼神從隔壁一掃而過,壓低了聲過來,“你怎麼也跟了過來?昨蘇公子才受了委屈,斷不會這麼快消氣。”

    “我就是有點不安。”沈年年低頭,眉眼間亦是擔憂。

    她這話不算說假,書靈預警,小命危矣,能繼續躺着纔怪!

    謝清只當她擔心蘇沐難以消氣,嘆了口氣又道,“今日你且在院裏待着,莫要獨身去尋蘇公子賠罪。一切等我回來,我既是你師姐,便有責任與你共同面對。”

    沈年年一怔,不等感動片刻。

    謝清旋即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總歸你也來了,該做的功課不能拉。等夜裏我一併檢查。”

    沈年年:“”

    果然,強人的世界從來沒有拖延。

    她苦着臉目送謝清腳步輕盈的離去。直到用過飯,一牆之隔,依舊靜得異常。

    沈年年蹙眉,腳下一轉,才往牆角走了半步。

    明書聲音忽得慌亂響起,“公子莫怕,小的這就把這死物弄出去!”

    小廝忙不迭擋在蘇沐身前,生怕少年郎瞧見這一地血腥。

    他忙着護主,坐在院裏看熱鬧的兩個小廝,穿着清一色的藍衫,手裏拿着些瓜子,相互看了眼,嗤道,“真是晦氣。咱們這地好好的,偏他們來了就鬧出這些不吉。也怪不得會被家主連夜攆出了門。”

    “可不是。就這還非得擺出些公子做派,也不知是做給誰看。”

    “呸,什麼公子?”稍有幾分姿色的小廝冷哼,“不過是沒當成高門小侍的狐媚子罷了。”

    “你嘴裏不乾不淨些什麼!”明書的聲音陡然高了幾分,“這裏畢竟還是蘇家的地盤,你們這樣主僕不分,就不怕家法麼?!”

    “瞧瞧,還生氣了。”

    “是是是,是小的們有眼無珠,說話不過腦子,衝撞了公子。”說話的聲音沒有半點悔意,“小的們這就自罰思過,公子自便。”

    “你!”明書氣急,想要追上去討個公道。

    蘇沐眼神一暗,似是早就料到,伸手攔住他,“算了。他們也不過是受人指使。”

    嬉笑聲緩緩走遠。

    “還是我來吧。”少年郎的聲音不復之前清泠,沉而暗啞。

    “公子。”明書紅了眼,壓低了聲,“您的手是拿來撫琴作畫的,哪裏能做這等粗活。”

    “說什麼胡話呢。”蘇沐抿脣勉強與他笑笑,“他們雖然不敬,說得卻也是實話。”他接過小廝手裏的掃帚,強忍着噁心上前,“人在屋檐,不得不低頭。”

    “可是公子,您最是怕血。”明書不忍,“她蘇芹拿了您的嫁妝做貼補,如今錢銀花光便翻臉不認人。”

    能把死物光明正大地扔進蘇家的院裏,還特地開膛破肚,定是有人授意。蘇家的院子,蘇家的小廝,這背後之人是誰,不言而喻。

    “不許多話。”蘇沐垂目,遮住了其中一閃而過的冷意。

    他不再說話,院子裏只有來回的腳步聲。

    不輕不重,不急不緩。卻又實實在在落在了沈年年的心上。

    她微微蹙眉,轉頭與素心招招手,低聲囑咐了幾句。

    平榆的天,不及鳳州多雨。每每到了晌午時分,除了樹蔭下還有些乘涼的老者,街上幾乎見不到行人。

    結束問診的謝清揹着藥箱剛剛從病患家中出來,遠遠就瞧見個青衣女郎飛奔而來。

    她跑得急,一張臉漲得通紅,被風吹起的衣袖好似飄在天空的風箏。

    不等謝清疑惑。須臾間,就聽見個熟悉的聲音,斷斷續續喚她,“師,師姐!”

    是沈年年?

    大中午的,她這樣頂着烈日亂跑,必定會中暑。謝清蹙眉,纔要伸手攔住,就見她接連擺手,“快,快避開!”

    她喊得急,與謝清側身而過的瞬間。一隻強壯的大白鵝緊隨其後,雄赳赳氣昂昂,看架勢非要叨下塊皮肉來,才肯罷休。

    沈年年跑得氣都快要斷氣,偏這大白鵝也不示弱。

    她們好似兩陣風,恍恍從謝清身邊倏地竄過,只留下一地飛塵和濃烈的香氣。

    直嗆得謝清止不住的咳嗽,生生逼出了些淚意。

    眼瞅着沈年年就快甩掉大白鵝,她卻好似跑懵了神,迎面又折了回來。不等大白鵝反應,劈頭蓋臉又是一把小石子。

    這下,不僅沈年年,便是站得稍遠的謝清,也瞧見了大白鵝驟然張開的翅膀。

    不好!

    謝清心下一急,扔下藥箱幾步上前。沈年年手下更快,頃刻間,一襲青色衣衫落下,直直蓋在了大白鵝的頭上。

    不等它找空鑽出,沈年年手腳麻利地抄起藏在袖裏的木棍,電光火石之間直直敲了下去。

    砰——

    扣在青色衣衫下的大白鵝轟然倒地。

    謝清眼角一抽,看向虛脫了的沈年年,“你這是?”

    “師,師,師姐。”她深深吸了幾口氣,指着地上的一團青衫,“今夜裏,我,我請你看場好戲。”

    說罷,沈年年也顧不上其他,腳一軟,徑直坐在了街邊。她面上的汗珠滴滴答答落個不停。被謝清扶起時,還不忘指揮揹着籠子來的素心,將昏過去的大白鵝裝好。

    這一中午,耗光了沈年年全部的精力,一回到院裏,便倒在牀上睡死了過去。

    素心卻明顯忙碌起來,先是從沈年年帶來的箱子裏選了不少補品,大張旗鼓地送去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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