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一個一個殺掉你身邊的朋友，讓你變得越來越痛苦，越來越想要報仇。如果不是因爲她腦出血住院，打亂了她的計劃，恐怕她要殺的就不止是三個人了。”
葉姿幾乎要把嘴脣咬出了血，可是她卻彷彿絲毫感覺不到疼痛，腦海裏被元野的話撞得嗡嗡直響。
“開顱手術以後，她其實早就醒了，可是經歷了這一次生死，她意識到自己所剩的時間可能不多了，所以提前動手，在短短几天的時間內，設計了一連串的死亡。你想想，這些精心的設計，如果不是最瞭解你的人，怎麼可能會正好每次都留下你的命，卻讓你眼睜睜地看着別人死去？”
葉姿抱住了腦袋，雙手緊緊抓住髮根。
元野的話一針見血，她以前也不是沒有想過這一點，可是她無論也想不到，殺人兇手就是季蘭。
是啊，她一直僞裝昏迷，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誰又會懷疑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呢？
還有季蘭最後醒來的那個夜晚，她以爲那是迴光返照，可是現在想起來，季蘭臉上的紅光，是因爲她的計劃即將完成。
她成功了，她成功地將葉姿的心傷得鮮血淋漓，她成功地勾起了葉姿心底最深處的仇恨，然後再將這把刀塞到葉姿的手裏，指引她去殺那個她恨了一輩子的女人——杜楓。
接力棒傳下去了，季蘭心滿意足地服毒自盡。
她想起那個雷雨夜，季蘭大口吐着鮮血的樣子，想起她臨死之前的瘋狂和近乎變態的嘶吼，不由得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她瘋了……”葉姿渾身顫抖，哆哆嗦嗦地開了口，“她一定是瘋了……”
元野抱緊了她纖細的肩，低聲說道：“沒錯，她早就瘋了，十八年前，她就瘋了。”
“告訴我吧。”彷彿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葉姿緊緊抓住他的衣服，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十八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必須知道十八年前的事，她必須知道真相，只有知道了一切，她才能夠從噩夢中解脫。
是什麼原因讓她離開了父母，失去了家庭，是什麼原因讓她變成了一個孤兒，是什麼原因讓她被季蘭收養，一步步變成了季蘭的棋子。
元野動作輕柔地撫了撫她的頭髮，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我曾經以爲，我可以幫你擋住所有的風雨，讓你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地生活，可是我錯了。”他在她光潔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有些事情，你只能自己去面對，我……無法替代你。”
元野扶着她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去吧，你的爸爸媽媽在那邊等你。”
大手放在光滑錚亮的黃銅把手上，元野打開了房門。
門外，葉衡與杜楓相互扶持着，顯然已經在外面等待了許久。
看到葉姿出來，杜楓下意識地想要伸出手去，可是看到她蒼白的小臉，失魂落魄的神情，又遲疑地縮回手。
只有眼底那掩飾不住的心疼和痛楚，暴露了她此刻心裏有多麼擔心葉姿。
葉姿目光復雜地看着這兩個老人，他們就是她的親生父母？
沒有血色的嘴脣微微翕動着，可是那一聲兒爸爸媽媽，卻怎麼也叫不出口。
三個人彼此對視着，卻誰也沒有說話。
葉姿看着他們，他們比實際的年齡顯得老了幾歲，像季蘭一樣，歲月在他們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不同的是，季蘭的臉龐更多的是風霜，而葉衡那斑白的雙鬢，臉上因爲愁悶而過早衍生的皺紋，還有杜楓身上那長期沉澱下來的憂鬱氣質，卻更多的是來自心靈上的折磨。
是因爲失去了女兒，所以纔會早生華髮麼？
元野默默地佇立在她身後，沒有出聲打擾他們。
凝視了許久，葉衡才輕聲開口：“葉……葉小姐，剛纔內人有些激動，希望你……你不要介意。”
短短的一句話，這位當年叱吒風雲的將軍卻停頓了好幾次。
尋找多年的女兒就站在眼前，他卻不得不用這樣生疏的語氣。
杜楓靠在葉衡的肩膀上，似乎站都站不穩，可是那雙含着淚水的眼睛，卻一眼不眨地看着葉姿，好像生怕她轉眼就要飛走，再次消失在茫茫的人羣裏，從此音訊全無。
看到他們努力剋制的樣子，葉姿的心頭不禁一震。
她和季蘭生活了十幾年，卻從來沒有在季蘭臉上看見過這種表情。
那是真情的流露，是毫無保留的擔憂，是怕好不容易找到卻轉瞬間就要失去，是擔心她的身體和精神受到更大的刺激，而不得不強行壓制激動的心情，不敢上前與她相認。
葉姿張了張嘴，在葉衡和杜楓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她遲疑了片刻，讓開了門口的位置：“先進來吧。”
元野在門外關上了房門，把房間留給了他們三個人。
杜楓和葉衡坐在沙發上，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些還沒有來得及收起的電腦和資料上。
看到季蘭的資料，杜楓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都知道了？”
葉姿無力地坐在牀上，覺得一陣陣頭暈。
她覺得自己知道了真相，可是她又覺得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擡起頭，看着對面的杜楓。
“你們和季蘭，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管杜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都想從她的口中，得知二十年前發生的事。
看着她蒼白而倔強的面容，杜楓有些猶豫，視線轉到了葉衡身上。
葉衡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你來跟孩子說吧。”
說完，他就站起身，走到窗邊，拿出煙盒抽起煙來。
杜楓望着葉姿，目光復雜，充滿了深沉的感情，她柔聲問道：“季蘭是怎麼跟你說的？”
葉姿遲疑了一會兒，便將季蘭跟她說的話告訴了杜楓。
自從看到那些視頻和口供記錄，她對季蘭的話已經產生了相當大的懷疑，如果季蘭能夠殺死這麼多人，那她說的話，十有八九都可能是假的。
所以她想說出來，跟杜楓一起驗證。
“季阿姨……”她下意識地叫出這個稱呼，卻又覺得有點兒不妥，可是看到杜楓那溫柔的眼神，她決定還是繼續說下去。
“她跟我說，我的親生媽媽叫梅雲，是她的大學同學，我的爸爸叫葉衡。”一邊說着，葉姿一邊看了眼窗邊那個黑色的身影，葉衡的身形似乎凝滯了。
葉姿又把視線投到杜楓身上，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不帶一絲情緒：“她告訴我，你是破壞我父母的第三者，你是一個綽號爲毒鳳的軍醫，你勾引我爸爸，設計一場爆炸的意外，害死了梅雲。等你和爸爸結婚以後，又設計讓我失蹤，變成了一個孤兒。她怕你會加害我，就偷偷收養了我……”
她越說越小聲，目光緊緊地看着杜楓，觀察她的表情。
杜楓凝神聽着她的話，脣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
安靜地聽她把話講完，杜楓才輕聲開口：“你想聽聽這個故事的另一個版本嗎？”
葉姿抿緊嘴脣，重重地點了點頭。
時近午夜，外面的賓客早已散去，整個城堡沉浸在一片靜謐的沉寂裏，杜楓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似乎隨着回憶一起飄回了那段塵封已久的時光。
“二十多年前，季蘭、梅雲，還有我，被稱作藥學院的三朵金花。因爲我們三個人的名字裏都有花的含義，而且成績都名列前茅。我們三個是競爭對手，也是最要好的朋友，那時候，我們都很年輕，像你現在這樣年輕……”
她的目光落在葉姿的臉上，就像羽毛一樣輕柔。
“畢業以後，我們三個一起分配到了部隊，成爲軍區實驗室裏的科研員。再後來，我們有一次參加部隊演習，季蘭意外中槍，那個誤傷季蘭的軍官，就是你爸爸。”
杜楓看着窗邊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聲音裏飽含着深情：“你爸爸見誤傷了人，擔心得不得了，揹着她就往急救帳篷跑，我跟在他後面差點兒都追不上。”
提起年輕時的激情歲月，她的臉頰飄上兩朵紅暈，很快就轉入了正題：“幸好她傷的只是肩膀，沒有造成太大的後果，軍醫給她取出子彈，包紮好傷口，我和你爸爸一直守在她的行軍牀邊……”
外面戰火紛飛，帳篷裏兩個人守着一個受傷的少女，心懷愧疚的熱血男兒，擔心好友傷勢的閨蜜，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本該是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可是女主角卻換了人。
杜楓的臉龐閃過一抹少女般的羞澀，輕聲說：“後來我和你爸爸結婚，季蘭也沒有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我試過聯繫她，可是她或許是太生氣了，所以根本就不肯原諒我。”
感情的事，沒有誰對誰錯，季蘭情場失意，對情敵不肯原諒也是可以理解的。
“梅雲在我們兩個人之間做了不少努力，希望我們緩和關係，可是自從我結婚，季蘭就再也沒有搭理過我。即使是工作上要合作，她也絕不肯跟我說一句話。我那時候剛剛結婚，也沒有想那麼多，總覺得時間久了，事情淡了，她還會是我的朋友。”
“可是後來，實驗室裏忽然發生了一場意外，梅雲……梅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