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們進來，鍾雪宜一下子站起身來。
“元野哥！”雙眼放着光，完全看不出剛剛熬過一夜的疲憊，鍾雪宜笑容中帶了一絲掩不住的激動，“你怎麼來了？”
跟她的興奮相比，元野已經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冰冷表情。
此刻的他周身散發着陣陣的涼意，旁人根本想不到，就在半個小時前，他纔剛剛抽過一場世界級的末日龍捲風。
沒有理會鍾雪宜熱情的招呼，元野徑直走到沙發旁坐下，隨手拿起茶几上的報紙看了起來。
被元野甩了個冷臉，鍾雪宜只是訕訕地笑了笑，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神色。
她這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元野的冷暴力了，早就習慣了他無視她的態度。
轉過頭，她的臉上帶了一絲虛僞的笑意，向葉姿點了點頭：“葉小姐。”
她和葉姿以前可以說是彼此疏遠而已，可是自從昨天晚上聯歡會的事過後，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就更尷尬了。
葉姿心裏有事，實在不想跟她虛頭巴腦地寒暄，嗯了一聲就走到了鍾嵐珊的牀邊。
“嵐珊……”她本來想問問她感覺怎麼樣了，可是看到病牀上的鐘嵐珊，她的嗓子就像是一下子被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或許是流血過多，或許是精神折磨得太厲害，鍾嵐珊看起來比平時要消瘦許多，巴掌大的小臉上毫無血色，看起來更加地楚楚可憐。
更讓葉姿難過的，是鍾嵐珊那雙無神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鍾嵐珊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躲藏在厚厚的劉海後面，後來和葉姿成爲朋友以後，她的眼中漸漸多了神采，可是現在，鍾嵐珊的雙眼裏卻彷彿一片荒茫的雪原，充滿了冰冷和死寂。
如果眼睛真的是心靈的窗口，那麼葉姿很輕易地就能從鍾嵐珊的眼神裏得出結論，眼前的這個女孩，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了一絲眷戀，沒有了任何希望。
她才十九歲啊，爲什麼會有這樣一雙毫無生機的眼睛？
擡手掩住口，葉姿生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強忍住眼裏的淚意，她輕輕地握住了鍾嵐珊那隻沒有受傷的手。
“嵐珊，是我。”
直到聽到她第二次叫她，鍾嵐珊的眼神纔有了些許的活泛。慢慢轉過頭，她怔怔地看着葉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一片荒蕪。
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葉姿，可是她依然什麼都沒說，彷彿她的生命隨着她的血流失了太多，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到她這個樣子，葉姿覺得自己的眼淚又要涌上來了。
“嵐珊，你別這樣……”她只能說到這裏，再說下去，她真的要哭出來了。
不知什麼時候，鍾雪宜悄悄走到了她的身後。
“醫生說，這段時間最好讓她靜養。”
她沒有說下去，但是葉姿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靜養，就是不讓任何人打擾。
她也知道現在鍾嵐珊的精神狀況很脆弱，可能再有任何刺激都會惡化，可是讓她就這麼走了，她還是放心不下。
雖然現在的鐘嵐珊有親人陪着，但是她還是不放心，或者說的直白點兒，就是因爲有親人陪着鍾嵐珊，她纔會覺得更加擔心。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鍾嵐珊的心結，她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跟家庭和親人的影響不無關係。
她很不安，如果把鍾嵐珊交給鍾雪宜和鍾媽媽那樣的人照顧着，會不會讓鍾嵐珊的情況更不穩定？
緊握着鍾嵐珊的手，她想說幾句安慰勸說的話，甚至想像平時一樣暴跳起來指責鍾嵐珊對自己生命的輕視，再像電影裏一樣來個狗血的抱頭痛哭，可是她最終什麼都沒做。
手心裏是鍾嵐珊冰冷的小手，似乎她全身的血液都失去了溫度，讓葉姿覺得涼到了骨髓裏頭。
嵐珊，她是一個多麼渴望溫暖的女孩子。
忍住眼中的溼意，她從包裏拿出一個本子，放在鍾嵐珊的手上。
“嵐珊，這是一本畫冊，裏面有很多漂亮的圖案，呶，就像這樣……”儘管得不到鍾嵐珊的迴應，她依然耐心地翻開了本子，指着封底那張示範的圖畫給她看，“你可以在裏面填上你喜歡的顏色，創作出很美麗的畫。”
在來的路上，她還在發愁帶什麼禮物去醫院看望鍾嵐珊，結果在醫院附近的一家小書店裏看到這個填色畫冊，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她知道鍾嵐珊是個喜歡安靜的女孩子，喜歡自己靜靜地做手工，這種填色書對她來說最合適不過了。
自始至終，鍾嵐珊一直朝着反方向偏着臉，似乎不想看到葉姿，也不想看葉姿手裏的東西，又或者，她對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來。
即使是葉姿把畫冊塞到她手裏，她也是毫無反應地握着，書本搖搖欲墜地掛在她的手上，彷彿隨時有可能滑落下來。
“嵐珊……”葉姿忍不住叫着她的名字，從她進病房以來，鍾嵐珊就始終是這種毫無反應的樣子，好像整個人已經失去了靈魂，再也沒有任何的生機。
看着眼前的鐘嵐珊，她實在不敢相信這個雕塑般面無表情的人，就是那個笑容靦腆，總是很害羞的女孩子。
她只能緊緊握着她的右手，似乎想要把自己的體溫通過她的手傳遞給她，可是鍾嵐珊卻像是陷入了冰窟，周身沒了一絲溫度。
病房裏一片沉寂，直到護士走了進來。
看到病房裏多了兩個人，護士微微皺緊了眉。
“醫生說過，這幾天讓鍾小姐好好休息，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她。”知道來探望的人身份都不一般，護士的語氣很客氣，卻透着不容拒絕的口吻，“爲了讓鍾小姐早點兒康復，請你們幾位先回去吧。”
知道護士說得沒錯，葉姿最後看了一眼鍾嵐珊，什麼也沒說，起身離開了。
和元野走出了病房，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卻只看到護士拉上了病房的簾子，將鍾嵐珊的身影擋住了。
看着那雪白色的簾子，葉姿在心裏默默地祈禱，如果真的有天使，請你來陪伴鍾嵐珊吧，她真的很需要有人能夠保護她，讓這個單純的女孩不要再受到任何傷害。
……
葉姿沒想到，元野對私奔的提議並不只是停留在口頭上，而是以最快的速度付諸了實踐。
直到飛機降落在黑暗的機場，她的腦袋瓜還處在發矇的狀態。
黑漆漆的天空閃爍着明亮的星星，在一年到頭充滿着霧霾的京都生活得久了，更加覺得這裏的夜空能見度是驚人的高，頭頂的夜幕彷彿一塊巨大的墨藍色絲緞，上面的星星就是點綴在其中的各種鑽石，璀璨如最美的煙火。
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顯示着當地時間的屏幕，葉姿才能讓自己相信，她的確是到挪威了。而且現在，正是傳說中的極夜時期。
也就是說，她頭上這片黑色的天空將會持續很長時間，她在這裏的時候，將不會看到一絲陽光。
很多女孩子都會怕黑，尤其是這樣無邊無際的黑暗，彷彿是一個可怕的黑洞，吸走了世界所有的光芒和溫暖。可是對於葉姿來說，這種沒有盡頭的黑暗與其說是一種令人恐懼的東西，倒不如說是一個壯觀華麗的美景，讓她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只有身處其中，才能知道世界的廣袤，而她仰望着華美璀璨的星空，就像是站在宇宙的最深處，欣賞着天地之間的博大與神奇。
度過了最初的心靈震撼期，她的問題也隨之來了。
一個連陽光都沒有的地方，肯定更不用說欣賞美景出門溜達了，元野帶她來這兒幹什麼？
就算真的要私奔，也不用找一個連太陽都看不到的地方吧！
可是那個罪魁禍首從上了洲際飛機就一直在睡覺，或者說是在假裝睡覺，無論她怎麼問怎麼晃，一概裝作沒聽見沒感覺。
費了半天的力氣，葉姿終於放棄了刨根問底的努力。
算了，她還是耐心等着元野的驚喜好了。雖然截至目前爲止，她除了傳說中的極夜，什麼驚喜都沒看到。
等下了飛機，坐上元野提前預定好的車子，在冰封的公路上行駛的時候，她漸漸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沒有平日裏出門旅遊的興奮與期待，她安靜地縮在副駕駛上，膝上是元野細心掖好的毛毯，目光望着窗外的景象，浮躁的心情不知不覺就寧靜了下來。
這裏是一座冰封的城市，漫天遍地的冰與雪，讓整個城市看起來就像一座冰雪覆蓋的藝術品，美好的，透明的，宛如只存在童話世界裏，即使葉姿身處其中，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她見過最乾淨的城市，這是她見過最清澈的星空。
挪威的語言太晦澀，她記不住這個城市的名字，但是她相信，她一定會深深地記住這個城市的風景。
驀然地，她想起自己說過的那句話。
“我想跟你去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這裏，不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