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身量高,雖然是躺在地上但也能大致想象出他站起來該是什麼樣子,白布也並沒有把他全身蓋住,腳背處還沾着一點泥土,卻十分鬆散,甚至不用碰,有風吹就會落乾淨。

    還有一點腐臭味。

    江締的手放到了那人臉部的白布上,正準備捻起來,卻突然停住,像是在思考什麼。

    “小姐,怎麼了?”

    脈婉惜都做好準備了,結果還是沒能看到那張臉,她疑惑的看向江締,卻見對方一臉認真的問她:“脈苑主,你怕嗎?”

    雖然不知道屍體有沒有損害,但不是人人都是見過死人白骨的,真把人嚇到就不好了。

    “小姐放心吧,妾身兒時就見過類似的了,”脈婉惜沒忍住笑出來,江締問她怕不怕的樣子還有幾分率直,仔細想想,這大翊第一女將還比她小上幾歲的。

    “那就好。”

    江締點點頭,暫時不準備越界去細究“兒時見過”的問題,乾脆利落的把布掀開,那人的上半身就一整個撞入了兩人的眼簾。

    那人的眼珠還是死不瞑目突出的樣子,眼白暴露在空氣中還帶着幾分血絲,臉上一道將近三寸的血痕十分霸道的佔領了面部大半的空間,發暗的嘴脣被血痕一分爲二,遍身作青黑色,起了些小庖,真是有些滲人。

    但最重要的並不是這個。

    而是他身上顯而易見的突厥服飾。

    中原境內,怎麼會有突厥人?

    江締心中暗想,若真是叫突厥的人進來了,那平陽關恐怕也不太平了,突厥一戰必將提前,可這人出現的太過突兀,實在不像是突厥那羣老人精能辦出來的事。

    江締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通敵外族,擷蘭苑的罪名可就大了。

    這衣服的來源,也不是常人。

    “這一刀傷疤又不致命,下手又快又準刀都沒偏,恐怕是有些仇在身上的,也不知是誰跟我什麼仇什麼怨。”

    脈婉惜半蹲着有些盯起的盯着眼前的屍體,沒由的覺得似乎這副模樣還不算太難以接受,她模糊的記憶中,竟是連一張完整的臉都沒有。

    牽連外族,特別是敵對國,一般都不會按一般程序來辦案。

    幕後之人,要壞擷蘭苑的名聲,卻不想要她的命。

    “一般人除非練過不然使刀不會這麼熟練,力道把握得剛剛好,稍微偏一點力氣,”江締用脈婉惜給的帕子指着他頭的地方“至少從這裏開始,得裂開小小的一道溝壑來,血肉模糊。”

    此人壯則壯矣,只是和突厥人還是有所差別,怕不是,逞狐虎之威罷。

    江締說着拿出甘元遞給她的東西,表面上正是甘元所說的死者和報案人信息,只不過還加着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至少大理寺卿是這麼想的。

    仵作的驗屍報告。

    仵作會留下驗屍結果和驗屍單,附錄在案情的中間內方便查看,保存下來可以探查手法是否出自同一人,多日後犯案也有幫助,只是仵作是大理寺的人,報告第一時間定然也是交到大理寺卿手上,甘元手上不可能有一份手稿,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

    “這個字看着不像大理寺仵作的啊。”

    脈婉惜湊到江締身邊,江締側過身子把紙張往中間放。

    “確實不是,”江締莫名感到一絲無語“這是大理寺少卿的字。”

    只有可能,是甘元在看了一遍報告時就全部記下來,然後完完整整的重寫了一遍……

    總算知道爲什麼當年在學堂的時候蘇槐歌的課業爲什麼天天做的這麼快了。

    “果然大理寺都是羣英薈萃。”

    脈婉惜感慨一句,緊接着兩個人便沒了聲,腦袋微微碰在一起看驗屍報告。

    屍僵已經過了十五個時辰開始軟化,現在幾乎已經恢復了原樣,分佈着屍斑,遍身起小庖作青黑色,嘴脣破裂雙耳腫大,肚腹膨脹,舌上生小刺庖綻出,身死三日左右,中□□野葛毒而死,屍體有移動過得痕跡,右手中指關節處有繭子,約是長時間握筆寫字所致,雙手指縫裏有黑褐色不明物,目測是草木土壤,身體上沒有任何打鬥痕跡,咽喉處有食物殘渣,應是在食物中下毒導致其死亡。

    “妾身就說人不是在擷蘭苑死的,擷蘭苑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巡視,怎麼會有殺人的時間?”脈婉惜的目光移到他的手上“要是被別人殺了,再運到擷蘭苑來,月黑風高,恐怕可行。”

    “大理寺很快就會掌握證據,”江締把東西收起來看着脈婉惜,帶了幾分嚴肅,卻終究沒到能讓她們感到棘手的程度“脈苑主,本將的時間有很多,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妾身知道。”

    脈婉惜用手帕把他的手拿起來“妾身敢向小姐提出條件,就一定會給小姐一個滿意的答覆。”

    江締靜靜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上沒有絲毫畏懼。

    或許,是個可信的主。

    此事對她來說應該不難解決,江締站起身來,叫脈婉惜自己一個人在那擺弄屍體。

    倒不是她不憐香惜玉,這麼一塊美玉誰不想保管好了,可美玉既然是美玉,那必然是堅硬耐磨,且瑕不掩瑜的。

    “小姐,借你手一看。”

    脈婉惜也明白這個道理,畢竟自己是求人且處於下勢的那一方,總是讓別人幫忙那她還談什麼條件?直接和擷蘭苑一起自生自滅算了。

    脈婉惜卻突然站起身拉過江締的手,仔細看着,還用手指摸着她虎口的位置。

    江締一瞬間想抽手出來,她的手不是拿劍就是勒馬繩,不算軟可也沒到那麼粗糙的程度,畢竟她拿劍的手只在某些地方生繭,修長也更有一番風味,脈婉惜的手便與她不同,手如柔夷,指如蔥根,實在是芊芊素手,相觸的一刻江締就感覺一塊棉花在手上,實在是叫她有些別樣的感受。

    當然除了左手手腕處的一點隱隱約約的傷疤。

    “小姐練劍繭應當都生在虎口處,依妾身的瞭解,突厥人也是要那道弄槍的,至少手上應該大多是粗糙的,但這具屍身的繭子卻只在中指關節處用來寫字,妾身不清楚,難不成突厥人會有這樣的手麼?”

    脈婉惜沒見過,但是她讀過聽過的不少,突厥是個馬背上的國家,地勢因素國家制度在那裏擺着,不說人人提刀上陣但至少也要提的起棍棒架的起馬,寫字歸寫字,集中在這一個地方難免有些令人起疑。但是比上江締,耳聽爲虛眼見爲實,還是江締的答案更穩妥。

    “自然不是,”江締看着自己的手,有的人,大約是認爲閱歷豐富甚至可以比過親自上陣吧“三年前我軍曾俘獲過突厥一名軍醫和混入其中的平民,無一例外,都算不上是細人。”

    算是作證了脈婉惜的想法。

    “如此便可。”

    脈婉惜放開江締的手,爲她們“量身定製”的繩索,有時候還真是一大助力。

    大理寺對於此案並不着急,其一是因爲涉及外族那便要交由刑部和禮部上報皇帝來偵察,其二,大理寺卿已經看出來這只是個披着突厥皮的中原人,高官小吏這等法子自然瞞不過,但做給百姓看,綽綽有餘。

    正說話間,吹來的一陣風吹開了剩下的一半白布,也露出了被藏在底下的玄機。

    是一匹布。

    或者說,是上頭紋了字的布。

    它原本應該是繞起來作爲繩子纏繞在他要上,仵作這纔沒發現,初檢結束後反倒藏不住了。

    “這是……突厥文?”

    脈婉惜上前撿起,遞到江締身邊。

    “是,”江締道,她雖然沒有學過突厥文,可常年在邊疆防備來防備去也不過一個突厥,作爲副將自然要有所瞭解,而京官大多不識,只停留在知道它是突厥文的地步,大理寺的人來的時候不曾注意它又歪歪斜斜的,也難怪沒人看出來,“是‘仇’字”。

    這下嫁禍的意味就更加明顯了,不得不說,這人還真是肯下功夫。

    “不過脈苑主又是如何知曉這是突厥文的?”

    江締問她又不單單只是問她,她把那塊布疊好放到脈婉惜手上道。

    “妾身的孃親從前對於這些東西的瞭解多,妾身便也順便聽了幾句,而且擷蘭苑也不乏有關於外族文化的戲目,淺嘗輒止,僅此而已。”

    很好,“天衣無縫”。

    “原來如此。”

    江締不語。

    但直覺告訴她,一般的大家小姐都不會學這些東西,就算是興趣驅使也很難有資源,她孃親到底是什麼人才會知道這些東西,而脈婉惜一個見多識廣處變不驚知曉京中局勢,知道用自己的優勢博弈,若沒有外力,很難讓人相信她就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戲班班主。

    如此突出,也難怪被人惦記陷害,想讓她,甚至是江締等一衆女子回到所謂“正道”上。

    無稽之談。

    脈婉惜把布展開放在陽光下,正準備從這上面找出一些線索出來,這人不是突厥人早就心知肚明,可大理寺和百姓都是看證據說話,脈婉惜要解釋的,不過是這一件突厥的衣服罷了。

    對了。

    脈婉惜眼前的突厥文開始清晰起來,布匹輕薄因此在陽光下字跡更是一覽無餘,同樣的,墨水所用,也就顯現了出來。

    “油煙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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