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多久了?”

    江締調整好自己的心態,走到脈婉惜身旁,同她一起站在大理寺對面,和剛剛,又是不同的一番光景。

    “兩盞茶,”脈婉惜今日的衣裳比往日的色彩要淡上不少,連光澤都有意無意被掩蓋去,她轉過頭,眼睫翕動“小姐,李拂棠如何?”

    脈婉惜知道自己的問題只能是自欺欺人,到了這個地步人在大理寺了,還能怎麼樣?但哪怕,李拂棠有那麼一點點舒心,不至於含恨九泉,不至於徹底埋沒了以前那個姑娘,爲了一羣豬狗不如的人。

    “她到下輩子,懸壺濟世去了。”

    江締直視着大理寺,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李拂棠像是還在她眼前。

    “那邊好。”

    脈婉惜淡淡應道。

    兩個人似乎無聲無息的嘆了口氣。

    不知,爲誰。

    “擷蘭苑的事解決了?”

    江締到底是朝官,權利和身份就註定不能被一件小事拖累太久的心思,李拂棠,不過是個可憐的縮影,江締早該習慣,於是她選擇不去談論。

    “有小姐相助,自然是解決了,今天晚上,擷蘭苑會重新開張營業,”脈婉惜抓了抓自己的衣袖,“不知小姐可否賞臉跟妾身去個地方?”

    江締尋思兩個人站着也是站着,不如一邊走一邊說,她剛躲開不看路的路人,把脈婉惜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些,回道:“去什麼地方?”

    脈婉惜收攏自己的衣袖,眨眨眼睛“郊外。”

    這下江締是看出脈婉惜實在賣關子了,雖然江締猜不到的感覺十分別扭,但至少能暫時忘了大理寺的見聞。

    “好。”

    江締點頭,兩個人終於擠到了邊上人少的地方,總算不用夾縫求生,好像連呼吸都更順暢了。

    郊外有很多個郊外,只是不知道脈婉惜說的是哪一個郊外。

    江締於是只能跟着脈婉惜走,走過繁華的主街,走過熱鬧的集市,走過不同的大院,沒有什麼東西能留住她們二人的腳步,除了她們自己想要停下來。

    兩炷香後,兩人到了地方。

    面前一眼望過去什麼障礙物都沒有,目光直直越過空地就能直接到下去山崖,新雪才消卻也看不出這地方受了幾分寒涼腐蝕。

    “我竟不知京都外還有這樣的地方,”江締踩上地上的雜草,倒也沒有被冬雪摧殘的枯黃乾瘦。

    脈婉惜點頭道:“自然,京都這麼大,總有沒去過的地方。”

    她說罷視線像是捕捉到了到了什麼,蹲下身來看着草地上,江締並不能看見什麼,她的視野全被脈婉惜擋住了。

    於是江締幾步走到她身邊,看到了她身軀之後的菊花。

    很漂亮

    也很特殊

    江締蹲在她身邊,先環顧了一遍周圍環境,纔去打量那株菊花。

    這菊花孤零零一個人出現在這裏,在平野上確實十分容易一眼就看中它,可自身的矮小和花瓣上缺陷,讓它跟京都中好生養的花比起來實在是黯然失色,甚至也不知道,或許哪天,它要麼被人採去,要麼就自己死去了。

    畢竟它實在是太過弱小無助,擠不進去京都的更將金蕊泛流霞,沒有輕肌柔骨散幽葩,就是有枝頭抱香死的氣概也到底是空談。

    但一切只能看它自己。

    “你看樣子,對這裏很熟悉啊,”江締站起來,踱步走到山崖邊上,往下看去,滿眼青綠,沒叫冬雪掩蓋。

    “是兒時,妾身和孃親在這裏,”脈婉惜小心翼翼的用手去碰了一下花瓣,“妾身最初學戲的時候,總是覺得在擷蘭苑人多放不開手腳,孃親就帶妾身來這裏,久而久之,在這裏的時間都比阿灼大了。”

    阿灼?

    江締想起那個身材瘦小的孩子。

    恐怕是比江臨還要小。

    江締正準備同她提一嘴現前商量好的事,卻發現脈婉惜挽着袖子捻起幾根手指把那朵菊花周邊的雜草拔去幾根,叫那菊花有了幾分孤芳自賞之感。

    當然,還是“孤”更重。

    脈婉惜對它似乎有幾分特別的感情,江締也沒出聲提醒她,心裏沒由來的想到

    希望這個小傢伙可以活下去吧。

    “小姐,”脈婉惜站起身,卻並沒有回頭,只是仍然站在遠處道。

    “如何?”

    江締轉頭看她,正巧碰上脈婉惜轉身把眼神遞過來,那實在是一個好似菊花西風不落的眼神。

    “希望妾身沒有讓小姐失望。”

    江締明白她是在說什麼。

    本來還想着自己先挑開話題,沒想到竟然是脈婉惜先她一步。

    “讓不讓我失望,只有你自己知道。”

    江締感覺到自己身後有風吹過來,撞在她的背上,掀起了脈婉惜的衣襬,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是足以被撼動的。

    江締悠然自得的看着她,脈婉惜的胸膛似乎有幾分起伏,但緊接着就隨同風一起離去。

    “是脈苑主材優幹濟,”江締慢慢走上前,停在脈婉惜一米遠的地方,脈婉惜的容貌神態全都被她看在眼裏“不需要讓我失望。”

    她微微垂眸,恰好接住了脈婉惜的目光,兩人之間彷彿搭起了一座橋,足以讓對方走進自己的眼中,足以打開這其間的第一扇門,便是若如初見,世間的千絲萬縷,又何嘗不是山鳴谷應。

    “妾身知道,“脈婉惜並沒有說什麼多餘的累贅話,有攬鏡自照之能,她不需要旁人失望,所以她更沒理由讓江締看走眼。

    她緩步輕移幾步,擡眼道:“小姐一眼便看的出老段有問題,是妾身佔了便宜了。”

    江締聽出她話中所言,這人真不愧是年少立名,一段話說的滴水不漏,不光悅耳還順帶着擡了自己一把。

    “怎會,”江締感覺風小了些“按你的能力,擷蘭苑不怕在京中無法立足,恐怕找我也不只是單單爲了找一個庇護吧。”

    脈婉惜絲毫沒有半點被戳穿的不自在,畢竟她一早就明白自己這點心思藏不過眼前人,看穿了又怎麼樣?

    “自然不是單純爲了庇護,擷蘭苑每日賓客盈門,其中不乏達官貴人,如果想的話,妾身可以隨便答應那個官老爺的話”,脈婉惜眨眨眼,滿臉天真“但不靠譜啊,誰知道是不是一時興起,到時候不光擷蘭苑賠了妾身害得背罵名,妾身可擔不起那個責任,得不償失。”

    江締想起《賀新郎》那唱戲裏的“新郎”。

    真是不負責。

    如若擷蘭苑的苑主是個男人,或許這些阻力要少上不少,可脈婉惜就是女子,所以她比起其他同僚都要謹慎,唯有獨善其身才能在那個魚目混珠的地方避開流言蜚語全身而退。

    “所以找小姐,一是因爲小姐有才能,足夠擷蘭苑去依靠,二是妾身想從小姐手裏討一個機會,”

    脈婉惜攤攤手嘆氣,語氣雖然像是在話家常,但內容卻是不同“妾身想要一個,能讓擷蘭苑走到人前的機會。”

    “是麼,擷蘭苑而已。”江締指着邊上的山崖遠景,看上去很小,但實際無邊“我能走多遠,我自己也不知道。“

    她確實不知道。

    因爲誰也不知道這條路上有什麼。

    脈婉惜有些恐高,她便沒有像江締一樣走的那麼近,但她也同樣看到了對面的山路,比起落丘村來看,真是雲泥之別。

    “只要不會原地踏步,妾身便滿足了。”

    江締沒正面回答她這個問題,但她的無聲已經代表了兩個人心中的回答。

    哪怕素履之往,也一定要盡己所能,看到盡頭。

    “脈苑主,還真是心有壯志啊”,江締回身,山風把她的衣襬掀起,連束好的長髮都被趕到了前頭。

    “因爲妾身的孃親早就給了妾身一個道理,不論天地,切莫惋惜。”

    果真是好名字。

    江締想。

    “脈苑主可知我名姓?”

    江締突然道,不過這個問題,就算還沒有聽到脈婉惜的回答,她都已經能知道答案了,這個問題實在是簡單。

    簡單到讓人摸不透。

    “小姐是江府大小姐,宣威將軍江締。”

    脈婉惜雖然不知道江締有什麼意圖,但她還是回答道。

    江府小姐是江締出生掛了幾年的名頭,二十幾年人生中自然也不乏風頭正盛的宣威將軍之名。

    “是,我姓江,單名一個締,”江締像是兩個人素未謀面一樣,眼眸低垂,有幾分自顧自的介紹自己,叫人摸不着頭。

    但前提是,她江締只有名。

    “表字,亦朝。”

    江締伸出手來像是要接風,不過只留有一絲觸感在手上,其他的什麼都沒有留下。

    這個字,江締忘不了它從江孤口中說出來的時刻。

    江締的這一句話很輕,輕到是由風吹進脈婉惜耳中,但分量不小,至少它沉甸甸的落在了脈婉惜腦海中。

    江締江亦朝。

    這才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江締。

    那天的陽光並不是很大,畢竟就算是烈陽也要被空氣中的寒風給逼退幾分,掛在天上卻散發不了多少溫暖。

    但脈婉惜不管之後過了多少年,都深信不疑。

    自己那天。

    看到一個在光下熠熠生輝的江亦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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