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濁,水黑,血污色的紅霞將天角綴染,成羣的黑鴉掠過寂寥的荒林。陰風迴轉,如泣如訴,詭譎的氣息將整個山頭籠罩,猶同鬼門破境,襲涌人間。而就在那人跡罕至,陰山背後的破廟裏,此時此刻,卻傳來了一兩句嘈雜的高低呢喃。
枯木草生,坍塌的檐壁,裂開的神觀,而在這覆塵三寸的供臺之上,卻擺着一香爐,一疊符,和一把燃了半截的舊香與一盞即將燼滅的燭燈。暗淡的燭火搖曳,垂吊的舊綾被風浮游,即便是酷暑的炎月,也顯得格外陰寒。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什麼都錯了…對不起、起不起,起不起…”
呼吸逐漸急促,但又因害怕的顫抖而婉轉。
天,它黑了。
烏燈黑火,見一名少年跪在破舊的神觀前下,他的頭低的很沉,額前碎髮凌亂,明顯是奔波了長途纔來到這裏。他的雙眼睛充滿血絲,呼吸雜亂,且,他那原本偏白的脖間此時正蔓生着一道黑色的奇怪紋理……
古人云,太歲借生於人,則遇善者爲神,遇惡者爲鬼,它以日月雨露爲飲,卻以人之貪念爲食,即可令萬物復甦,也足讓生靈塗炭,乃一把鋒芒遇人的雙刃劍。而此時這個少年郎脖間上的紋咒,正是他的貪念,也是古人口中的太歲養食。
自十一年前,九州之豫的千古罪人溫氏妄圖索取百姓的性命來私養太歲,卻不幸適得其反,萬鬼吞噬,焚身化散,爲花,爲土,萬劫不復,死有餘辜後。
世道安平。
可就在近日,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酉時黑鴉血月,黑水浮漩。子時又日月相濁,血光相映。卜卦的瞎子說,血湖漫漲,血染天邊,此乃人間破境,鬼門關,陽陽開。且人間貪念一現,則是命案不斷,而這些死去的人皆還不見蹤跡,因此有人猜測,十年又一載,天出血象,是否太歲復生……
破廟之內,土塵遍佈。慌張的少年跪在供臺腳下,雙手緊握匕首,緊鎖眉頭。而與此同時,一陣邪風忽然吹進廟堂,捲起地上的碎草沙塵,本就微弱的燭火被瞬間覆滅,香爐傾倒,靈符被此怪風吹起,紛散於整個廟堂,紛雜視亂,一觸即發。
慌張,凌亂,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從身後傳起,驚恐的少年猛然回頭,但還未來得窺清來者是誰,便被一隻鏗鏘的手掐住脖間猛砸於神觀腳座,驚砂怍起,鮮血瞬間從額頭淌到驚慌的雙眼,它倒映出了一個長髮披散的血色影子。
披風半遮面,長刀於背,頸環血咒,血光兇眸卻又鄙夷笑脣,乃人間雙煞之一,屠手屍傀——陽歸歌。
申月,子時,在七月中旬本應有蟲吟蟬鳴的野嶺,此時卻是萬籟俱寂,毫無聲息,且在那四方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破廟裏,也只剩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過中元,至丑時,血月褪了紅,一道微弱的銀鉤照到了那神觀的裂縫上。於少頃,那早已固化的裂縫竟有了輕微的擺幅,藉着微光,一朵浮着弱小螢光的白花從裂縫裏緩緩探生。
稀疏的流螢開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魆黑山林點燭,無風靜謐,卻不駭人死寂。只見再過少頃,魆黑的破廟開始被浮動的照夜清所點綴,那磐石所鑿就的神觀生了花,且以那少年的血跡爲泉,勃芽復甦。
翌日,黃昏。
薄冥歸鳥,殘陽透過破舊的垂簾,橫淌在了少年的臉上。
半晌,他緩緩擡起一手擋住了那霞光,慢慢睜開雙眼,在有些模糊的視線裏,他看到了凋敝殘垣的廟檐。目光稍微後移,一尊裂了相的石觀便佔據視野。
“高山名寂,低谷人寒。生也苦,死也苦啊……”
一語文才過後,那躺死在地上的少年便放下遮陽的手臂,緩緩坐了起來。他環顧着四周,見着如同狂風捲過,凌亂不堪的廟堂,不禁迷茫起來。灑在身上薄陽,帶着風的觸感,無人的荒廟,佈滿了灰塵的陳臭。
視覺,聽覺,來自萬物的生息,令這萬劫不復的千古罪人瞬間明白,他有可能借舍還生了——
“嗞…好痛。”
薄暮冥冥,東區,南陽義莊。
陳舊的牌坊顯現出歲月的足跡,南陽莊于山林之下,雖人口未能摩肩接踵,但也算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大路兩旁都有人擺賣飾品,茶水小店。家店不大,一張桌四張凳,一兩個小二。
此時日落西山,賣衣傘鞋的小鋪正於收攤,而茶點小店倒是盞起燈籠。只見霞燈相映,天鳥點筆,風景倒是多了少許韻味。但此時該是歸家用食之刻,街上的人自然不多,只見參差的樹影,花影,傘影,人影,交織相錯,如裁紙爛漫。若是能有情人在此相逢,豈不是天賜良緣。
酉戌時,過肩來往的人不多,但有幾位百姓的神態卻是一臉難以猜測。路過胭脂小店,行過茶水棚鋪,便能聽見那搬着幾張椅凳坐在小鋪茶棚裏,喝着茶,嚼着花生米的幾位閒士說談着南陽莊近幾日的怪事。
呢呢喃喃
“聽說前幾天,這莊裏又死人了,你們可知?”一人問。
“唉,可不是嗎,我可聽說啊。在去年的三個月裏,那百里之處的風雲村,可就死了整整五百個人。哎呦,就在三個月,就死了五百個人喲。”一人說道。
“死了五百個人是事,我可聽說啊,這每逢七月,夜間街道,都有魑魅行走,駭人得很。”另一人嘖嘖嘆道。
“呵,那鬼玩意作祟,死的都是咱老百姓,那酒足飯飽的,那坐高堂之上的,誰他孃的管人死活?”此人坐在中間,嚼着花生,很是不屑。
這時,卻見一位揹着筐簍的輕衣人士,本已路過茶棚,但聽聞此事,當定停下腳步,豎着耳朵細聽,一手握着枯枝,停在茶棚跟前。
那閒談的幾人突見眼前停着一個細塵僕僕的少年,心覺莫名其妙,便有一人道:“幹嘛?要飯呢?”
看着幾位喝茶說談的閒士,那揹着筐簍的少年郎便笑答:“非也非也,只是小弟好奇…方纔幾位兄長談及的魑魅魍魎是何種異事,小弟路過此地,初來乍到,確爲不解。”
相貌清秀,膚色皙白,一雙杏眸如似朗星,束起的青絲清爽幹練,看起來分外俏秀。一襲素衣舊而不髒,樸素的麻料攜帽月白外衫稍略寬敞,背上的筐簍不大不小,但筐簍之內是否存有什麼東西,倒是看的不怎麼仔細。但其令人覺得奇怪的是,在這七月中旬,炎陽之季,這少年的脖間卻還繞着一條鬆散的素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