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汐扒完碗裏的最後一粒米,起身接過獄警遞過來的黑色揹包,彎腰說了聲“謝謝。”

    揹包很輕,裏面只有身份證件、一套換洗的衣服,和幾個證書。

    初時,揹包鼓鼓囊囊,裝滿了她平時最愛喫的零嘴,是姐姐仉清溪第一次來看她的時候給她帶的。

    一開始,她體會不到那些東西的可貴,第一天晚上躲在被子裏,吃了一半。後來,漸漸理解了珍惜這個詞,一顆小小的糖,她能喫上一個星期,可即使是這樣,鼓鼓囊囊的揹包還是空了。

    和她的心一樣,空了。

    “一路順風,後會無期。”獄警在後面說着千篇一律的告別語,她沒有回頭,決絕的離開了這個待了五年的地方。

    陽光生了鏽,便成了時光。五年,眨眼就過,曾經,早已走遠。

    天空下起了雪,就好像從天際懸掛下來的珠簾,軟綿綿的雪洋洋灑灑,飄灑在清舟市各個角落,不一會兒,天地變成一色。

    仉汐穿着來時的衛衣,雪花一點一點往她脖子裏鑽,但她一點也感覺不到冷,伸出手去接雪花,可雪花根本承受不了她的愛意,在手心停留幾秒後就消失不見。

    這使她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來,是不是期待得久了,等到真正擁有的時候,反而不敢相信了。

    “汐汐。”一聲清脆的女聲打斷了仉汐的恍惚,仉清溪張開手臂,朝她跑過來。

    仉清溪比以前更瘦了,寬大的米白色羽絨服晃盪搖擺着,彷彿這風雪再大一點,她就要被吹走。

    “你怎麼穿這麼少。”仉清溪紅着眼睛開始脫自己身上的羽絨服,骨瘦如柴的手指根根通紅。

    仉汐攔住仉清溪的手,猶豫了一會,喊了一聲:“姐。”

    仉清溪有點不敢相信,怔怔的看着仉汐,從小到大,仉汐要麼是喊她“哎”,要麼是“喂”,或者是“仉清溪”,從來沒有喚過她一聲姐。

    她顯得有些受寵若驚,顫抖着手試探的去牽仉汐的手,仉汐回握她,順勢撲進她的懷裏,使勁聞她身上的味道,有一種叫溫暖的氣味撲進鼻腔,身體變得暖和起來。

    有多久沒有和仉清溪擁抱了,是三歲之後就再沒有過了吧。

    仉汐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爸媽不管她們,而她那時候特別怕黑,不敢自己一個人睡,晚上都是和仉清溪擠在一張牀上,仉清溪抱着她,拍着她,告訴她世界上根本沒有鬼,那都是大人騙小孩的。

    她記得,冬天的晚上,仉清溪的懷抱像陽春三月般溫暖,在仉清溪心臟搏動周圍,她一點也不怕鬼來找她。

    爲什麼後來,她不要這懷抱了呢。

    真是太傻了。

    仉清溪疼惜地抱着如貓一樣窩在懷裏的人,鼻子酸澀的厲害,她使勁眨眼睛,輕輕撫摸着仉汐的背,綿言細語的說:“辛苦了。走吧,爸媽還等着呢。”

    不遠處,一輛銀色雪鐵龍旁邊,仉昀銳坐在輪椅上,腳上蓋着灰色薄毯,崔妮站在旁邊。

    雪花一點一點落在他們的身上,洇進衣服裏。倆人頭上斑白一片,也許是雪花,也許是白髮。

    仉汐走近了看,原來不是雪花。不過幾年時間,歲月不光在他們的額頭紋了一朵花,還偷走了青絲。

    崔妮牽仉汐的手,細細摩挲,說:“回來就好。”

    仉昀銳沒說話,只深深的凝視仉汐片刻,然後低下頭去,藏在毯子下的手不停在顫抖。

    仉汐走過去握住那雙顫抖的手,說:“爸,沒事了。”

    一輛黑色路虎車急馳而來,剎在了雪鐵龍後面,差點頂到車屁股。

    車裏的人還沒下來,輪椅上的仉昀銳就差點跳起來,他雙手緊緊抓着扶手,額頭青筋暴凸,大喝道:“畜牲,還敢到這裏來,我饒不了你。”

    眼前的這個男人,身材頎長,彬彬有禮,黑色呢子大衣搭配白衫黑褲,筆直的站在那裏,眉目如畫。

    他的視線沒有停頓,直接來到仉汐臉上,定定的看着她,眉目間掛着冰霜,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說:“恭喜你出獄。不過我想,你應該會後悔,因爲外面遠比在裏面更難熬。”

    仉昀銳氣得頭頂冒煙,奈何雙腳無力,只能捶着腿大罵:“賤種,你要再敢動汐汐,我跟你拼命。”

    爲什麼要來,如此尷尬而悽楚的見面,該用怎樣的表情纔算合適呢?

    仉汐食指放在嘴上對仉昀銳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後轉身,深深地看進程丞的眼睛,聲音平穩的說:“謝謝你還特意過來,謝謝。”

    “哈哈哈,”程丞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忍不住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像從地獄傳來,言辭犀利得像冰錐,似乎要狠狠扎進在場的每個人心裏,“剛在遠處看到這裏一派溫和的畫面,我不禁在想,是不是我看錯了,難道,魔鬼也是有心的?”

    日光在天,人影在地,果真難熬。穿着單薄衛衣的仉汐這會真的感覺到冷了。原來真的是冬天了,雪花滿天飛舞,冷得像殯儀館,一顆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那是天底下最聳人的感觸。

    真冷,十二月的冷風南下,樹梢上掛着的冰滴子,徹徹底底的冷啊。

    她吸了吸鼻子,又說了一遍“謝謝”,然後不再理會程丞,拉開車門,去扶仉昀銳上車。

    還能說什麼呢?

    能不能就此陌路?

    能不能各自安好?

    能不能回到遇見的前一天?

    仉清溪是最後一個上車的。剛纔她一直沉默,經過程丞的時候,她抓住了程丞的手臂,聲音裏全是乞求:“不要再爲難汐汐,好不好,求求你。”

    程丞把手抽出來,偏過頭去,冰冷的表情有了一絲鬆動,他說:“我只能保證不爲難你。”

    “汐汐……”仉清溪還想再說點什麼,被仉昀銳洪亮的聲音打斷,“你怎麼那麼賤,求他,你還不如祈禱我早點死。”

    仉清溪無聲地嘆了口氣,又看了看程丞,拉開車門,進了駕駛座。

    仉昀銳顯然氣還沒出完,接着罵:“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去求那個賤種,死都不要求他。下次再犯,給我滾出家門。”

    崔妮一直在旁邊靜靜看着,不發表任何言論。

    在以前,遇到仉昀銳罵仉清溪,仉汐只會心裏痛快,還會在旁邊幸災樂禍的趁機踩上一腳,可如今,她再也做不到冷眼旁觀,仉汐開口:“爸,好了,別罵姐。”

    仉昀銳馳騁了大半輩子,風光了大半輩子,唯獨怕一個人,就是這個小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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