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一下子出現如此之多少年才俊,又統一身着玄天宗內門弟子的白色道袍,立刻成了亮麗的風景線。
坐於大堂內的食客頓時舉目望過來,大多眼中露出豔羨的神情。
畢竟玄天宗宗門大選在即,除了已拿到拜門帖的修士,許多人也會選擇過來圍觀此番盛況。
而對於他們來說,進入玄天宗已是奢望,更別提成爲內門弟子。
衆目睽睽下,閣內最大的廂間被宴溫包圓了。
雖不是芳華宴,但也是豪點四十八道菜色,出手十分闊綽。
屋內是一條可容納數十人的長桌,鳳才淵一人佔據一頭後,周圍空出一大片。衆弟子寧願擠成團,也不敢靠近他一步以內。
唐恩被他們擠在桌尾,左右都是人,但也正因爲貼得極近,那種渾身通暢、靈氣充盈的感覺也變得更爲明顯。
她幾乎是一瞬間通悟了經脈內氣韻流動的真諦。
玄天宗可真是塊寶地啊。
唐恩又摸摸袖子裏那張邀請函,不覺有點心動。
“吱呀——”
包間的門被推開。
十餘名身着緋紗,面戴遮幕的女子走進來,落下一桌精緻的菜盤。
萬萬沒想到,修真之人多辟穀,竟還有酒樓如此注重色香味面面俱到,惹得唐恩連咽好幾次口水,最後也沒忍住,徑直夾了一塊紅燜豬蹄扔進嘴裏。
顫巍巍的皮色澤通紅,半透明的軟筋晶瑩,放進嘴裏……
卻並不是想象中的好喫。
甚至可以說非常難喫,令人作嘔。
一不小心吞嚥下肚後,她的身體還起了反應。
無以名狀的濁氣從丹田冉冉升起,如絲如霧,網一般束縛住她的經脈,禁錮了氣息其中的內裏流動,整個人變得混沌不堪,與方纔沾染到玄天宗弟子身上的靈氣時的感覺截然相反。
怎麼回事?
她狐疑地環顧四周,卻見其他人喫得津津有味,便又將筷子伸向旁邊的盤子。
蘿……蘿蔔。
唐恩忽然覺得心口一陣絞痛,有種同類殘殺的錯覺,換一個。
她又夾起一片涼拌雞絲。
難喫。
小蔥豆腐。
嘔。
一番操作下來,唐恩體內已幾乎充滿污穢的濁氣,頭暈腦脹不說,血管似也有爆裂之象。
按照玄天宗弟子的說法,十二玲瓏閣的這些菜皆是由高階上品食材製成,理應如他們身上攜帶的靈氣一樣讓她感到舒服纔對,現在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令她痛苦難熬。
唐恩這才意識到,蘿蔔妖吃不了這些東西。
“咕……”
可她的肚子還在叫。
“姑娘,你多喫些,不用客氣。”方纔被喚作連初的少年轉向她,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說話都有些含糊。
唐恩強忍住不適,雙臂撐着桌面站起身。
“多謝諸位大俠款待。”她慘然一笑,臉色蒼白如紙,“與友人約定的時辰將至,容我先走一步。”
說到最後,她已經幾乎咬牙切齒維持鎮定,還好其他人也沒太在意她的動向,只有晏溫朝她點了點頭。
唐恩佯裝淡定地離開,一出門立時踉蹌幾步,扶住外頭的欄杆勉強穩住。
再不溜,她恐怕就要命喪當場了。
她定了定心神,迅速走出十二玲瓏閣,說來也奇怪,一遠離那些人喫的食物,那種難以忍受的噁心感立時緩解了不少,只餘下殘存的濁氣仍在腐蝕經脈。
但下一秒,她的目光瞬間被遠處鎖住。
熱鬧的街道對面是樹林,樹林下有一片肥沃的土地。
爲什麼唐恩知道那塊地肥沃呢,因爲她的內心深處涌現出一股渴望,類似人類在極度飢渴時突然看見食物時的劇烈渴望。
生根,發芽,野蠻生長。
她鬼使神差地朝那片土地走去,然後“啪嘰”一聲鑽了進去。
素白的霧氣氤氳而起,唐恩的身體在極速縮小,周圍的一切則在無限放大,就連樹下不起眼的野花都在她面前搖頭晃腦的,格外囂張。
周身全是細小顆粒一般的觸覺,還能聞到泥土的芬芳。
等等,泥土?
她後知後覺地動動身體,只有腦袋頂上的幾根綠葉子隨風搖晃兩下,似在迴應她的意識。
……
唐恩變成了一隻蘿蔔。
白胖水靈的大白蘿蔔。
雖然不想承認,但一觸及到這肥沃的泥土時,她體內的濁氣就開始經由表皮緩緩向外滲透,妖識逐漸清明,頭暈腦脹的症狀也隨之消失。
與此同時,唐恩似乎也能從這塊土地裏汲取一些靈氣,只是微乎其微,甚至不如站在玄天宗弟子身邊時蹭到的多。
原來蘿蔔妖餓了不需要喫東西,而是要鑽進土裏吸收養分,人類的食物只會在體內堆積濁氣,惹得經脈紊亂。
難道原文中這傢伙總是混跡在別的蘿蔔堆裏曬太陽,是想依靠土裏的靈氣來修煉?
可這速度也太慢了。
唐恩想起了系統右下角顯示的那串倒計時的數字。
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
她思忖半天,又想起被自己藏起來的那張邀請函。
原書中曾提到玄天宗是荒壁澤最大的修真宗門,坐擁九大奇峯,每座山上都有一條靈氣充足的靈脈,那山上的泥會不會也更有營養?
正想着,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蘿蔔葉上,偶爾拂過的細風又中和了熱氣,唐恩頓覺一股睏意席捲而來,不知不覺就緩緩閉上妖識——
睡着了。
人喫飽穿暖就容易打盹,蘿蔔也一樣。
再次接受到來源於外界的信息時,唐恩眼前的黑暗裏照進來一束光,耳邊也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
很快,旭日照下的金光被小山似的黑影擋住。
“這裏咋有個蘿蔔喃?”
帶着奇怪口音的稚嫩嗓音響起,唐恩的目光終於定格在面前人的臉上。
這明顯還是個女童,兩頰有些嬰兒肥,黑珍珠般的眼睛正忽閃忽閃地盯着她。
“咦喲。”緊接着後頭又跟上來一個男童,手裏抱着一隻與他幾乎等高的劍匣,跑得氣喘吁吁,臉漲得通紅,“是蠻。”
第一個孩子的目光只是純粹的好奇與探索,可第二個就不同了,眸子亮得出奇,嘴角微微上揚,呈現出一種奇妙的弧度,一不留神甚至冒出幾滴小水珠。
“我正好渴着蠻。”他哧溜了下口水,目光炯炯有神。
大事不妙。
唐恩一下子清醒了。
看這兩個孩子的打扮,應當是修真宗門的道童,現在要是現出原身,打不打得過另說,尚有妖物存於世的消息若是傳出去,必然會引起鳳才淵的注意。
可沒等她想太多,腦袋頂上的綠葉已經被兩隻小肉手握住,拔得齜牙咧嘴。
“咦喲。”男童停下來擦擦臉,“咋拔不動喃?”
他低頭看看被放在一旁的沉木劍匣,果斷動起了腦筋,隨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哎!”
女童驚叫一聲按住他的手:“這是師尊讓我們送的蒼炎劍,裏面有劍靈,你不能動。”
“我聽師尊說過,劍靈還在沉睡蠻,挖個蘿蔔不會被發現。”
男童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女童顯然是信了他的話,也蹲在劍匣旁邊屏住呼吸。
“啪。”銅釦被打開。
嗡——
炫白奪目的劍光直衝雲霄,光束如利刃般鋒芒四射,刺得兩個道童連忙捂住眼睛。
“劍靈還睡着,就能這麼亮喃?”男童一聲驚呼,五指撫摸上劍身。
此劍通體碧藍,劍鋒處有流暢的水紋,明明靜靜躺在劍匣中,卻被白芒襯得波光粼粼,似萬龍過江,激盪起無數浪花。
“叮——”
男童執起劍,有些喫力地擡出來,懸在唐恩的頭頂,劍光一閃,白芒更甚。
她這是造的什麼孽。
唐恩環顧四周,規劃着逃跑的路線,誰知那劍尖還未靠近她一寸內時,卻突然開始劇烈震顫,伴隨着“叮鈴鐺啷”的劍鳴,晃得男童整個身子都無法站穩。
“你怎麼在抖喃?”女童不解地眨眼。
“我……不是我……是劍在抖蠻!”男童慌了神,右腿旋開紮了個馬步,雙手緊緊把住蒼炎劍,牙齒都被震得“咯吱咯吱”直響。
“快放回去!”
“哦……哦!”
男童連忙準備收手,可就在向後拉劍的瞬間卸了一絲力,導致劍尖又落下來,靠唐恩更近幾分。
“叮鈴鐺啷——”
“嗡——”
劍鳴變得更爲尖銳,引得人耳鼓共振,耳朵裏彷彿針刺一般地疼。
男童終於無法忍受,手一鬆,立時捂住耳朵,臉皺成一團。
蒼炎劍“叮”一聲掉落在地上,沖天的白光似是受到召喚,排山倒海一般開始向地面收斂,入目盡是迷亂人眼的光影,橫衝直撞鑽入劍身。
刺眼的光芒被黑暗吞噬,最後只餘下一道素煙,嫋嫋升起後卷着風逸了出去。
頃刻,萬物歸於寂靜。
躺在地上的劍驟然失去顏色,變成了一塊毫不起眼的廢銅爛鐵。
幽黑的劍身斑駁不堪,刀刃捲起鈍化,流暢的水波紋也隨之消失。
女童嚇得“撲通”一聲癱坐下來,指着那縷飄遠白煙結巴道:“不……不好了!劍靈跑了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