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城市生活六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
他和未婚妻賀彤也曾是萬千滬漂中的一員,擠在出租屋,喫着二十塊錢的盒飯。
那時情濃,彼此在吱呀作響的木板牀上互許終身,學着電視裏酸掉牙的情節,寫下一份婚書,滿口都是白頭之約,永以爲好。
但直到如今,整整六年,直到他在張江科技園區有了一席之地,拿着同齡人中佼佼者的高薪,在上海這寸土寸金的地界簽下購房合同,才真正有勇氣將賀彤迎娶進門,做風光無限的馮太太。
“馮總最近意氣風發,看來好事將近啊!”同事打趣着,眼神看向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馮躍嘴角帶笑,應和道:“是啊,到時候別忘了來喝喜酒。”
“聽說馮總愛人可是萬里挑一的大美人,難怪咱們馮總這麼着急要把嫂子娶回家呢!”
“辛苦了這麼多年,馮總也算能趁着婚假好好休息休息了。”
“娶了老婆,可不能再沒日沒夜的待在公司了。”
馮躍苦笑了一聲,他是出了名的工作狂,趕上忙的時候,一連在碧波路辦公室住幾天都不稀奇。
大家都說他回家像打卡,現在婚期將近,工作的事情都交代的差不多了,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對他而言也不例外,他依稀還記得,賀彤穿着婚紗,向他走來的嬌媚模樣,那一束楊柳細腰像扶風的藤蔓。
閒聊片刻,馮躍還未回神,手中的電話,響了起來。
看着電話屏幕上賀彤兩個字,馮躍愣了下神,接通了電話,以往賀彤從來不會在上班時間給他打電話。
今天怎麼這麼反常?
“喂?小彤,我不是說了嗎,喜糖袋子和請柬款式,你來定就行了,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馮躍笑着,可電話對面,卻是無聲的沉默。
“喂?”
“小彤?”
賀彤換了一口氣,語氣平靜。
“我們分手吧。”
馮躍怔怔的站在原地,足足半晌。
“爲什麼?”
賀彤同樣沉默半晌,強忍着哽咽。
“……爲什麼,我受夠了!這些年,你一直忙着工作,我身邊的朋友提起你,都誇你能幹有本事,年紀輕輕就買車買房,可他們在一起親親熱熱,有人疼的時候,我只能對着一間空屋子發呆!”
“你想過沒有,我也是個女人,我也想有人噓寒問暖,我也想安安靜靜的跟我的愛人喫一頓飯。”
電話那頭的聲音,逐漸哽咽,每一句,隔着電話都能扎進馮躍的心裏。
這些話,他從沒有在賀彤的嘴裏聽到過,甚至從來沒有察覺到她如此異樣的情緒。
霎然間,他背後的襯衫溼了一片,不知道是陽光太熱,還是有話難言。
“去年清明,你說陪我去掃墓,那天南山下了很大的雨,連路都看不清,你匆匆接個電話就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在那,我打不到車,你手機一直靜音,我從南山走回家,渾身都溼透了!”
“高燒三天不退,你只去了醫院一次。”
“我需要你的時候,找不到你,我們的紀念日,你從來不記得,六年了,我們沒出去旅行過,沒有安安靜靜心無旁騖的喫過一頓飯,你有多久沒有陪過我了,你還記得嗎?”
“家裏裝修,沙發,冰箱,傢俱,哪一樣不是我親自去看的?”
“從裝修到結束,你出現過一次嗎?你挑過一根燈管嗎?”
馮躍沉默着,無數次開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這麼多年的辛苦,只是爲了能給賀彤一個安穩的家,能有一間屬於兩個人的房子,不用連夜奔波在這座城市裏,比較着哪一間出租房更便宜,也不用一年搬上五次家。
“小彤……”
“對不起,我……我有錯……”
賀彤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
“馮躍,你不欠我什麼。”
“婚禮我已經取消了,你也不要再找我,去過你想過的生活,今後,我們各自安好,後會無期。”
後會無期……
這四個字帶着山雨欲來的寧靜,在馮躍心裏掀起萬丈波瀾,那山呼海嘯般的慌亂讓他踉蹌,惶然,握着手機不知所措。
威風八面的馮總監,終於亂了陣腳。
他抓起車鑰匙跑了出去,他鮮少有如此失態的時候,也顧不得周圍人驚詫的眼光,此時此刻,他只想讓賀彤留下!
六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是上千個日日夜夜積攢下的,是不論說多少句我愛你都無法詮釋的愛意,人之一生即便能活百年,但又有多少個正當年輕的六年光陰,可以任由揮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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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空無一人。
擺放着的合照都被收拾起來,牆上掛着的婚紗照也被拆下,屬於賀彤的那一半被裁剪下去,只剩他自己孤零零的躺在地板上。
身畔沒有了盛裝華服的麗人,馮躍目之所及止於空洞,再精緻的西裝都宛若蒙塵。
“小彤!”
“小彤!”
馮躍突然發了瘋一般推開所有門,臥室書房衛生間。
衣帽間裏只剩下他的襯衫,屬於賀彤的一切痕跡都被收拾乾淨,找不到一絲屬於她的痕跡。
一個在他身邊六年的女人就這樣消失了,無影無蹤……
馮躍一遍遍的打着賀彤的電話,只剩下冰冷的提示音。
陽臺上的綠植迎着陽光生長茂盛,他恍惚間好像可以看見,賀彤穿着她最喜歡的長裙,站在陽臺上,一點點擦拭着葉片上的灰塵,爲它們澆灌着生命,轉眼間又蹤跡全無,消失的徹徹底底,好像從未來過。
馮躍呆呆的站着,巨大的悲傷彷彿帶着水漫金山式的悲鳴,整個世界只剩他一人存在,那是疾風驟雨的世界,花木被拍打凋零,所有顏色都在心上的創口中流出,只剩灰暗的天,枯萎的地,以及乾涸的血脈。
他怔忡着,腿腳發麻也渾然不覺,直到暮色四合,黑夜降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