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哥成家了嗎?”

    “嗯,我有妻子。她跟我一樣,是登山隊的運動員,七年前在珠穆朗瑪上,永遠陪在了雪山身邊。”

    馮躍感到說起妻子的宮智偉眼神平靜,卻纏綿地落在遠處的山上,那種思念不需要過多言語的表達,已經深入骨髓,看一眼,就能體會到他的深情。

    “她沒能登頂,所以我再戰珠穆朗瑪就是爲了完成她的夢想,卻把一條腿也留在了那裏。”

    “每到氣候多變的時候,這條腿都會痛。”

    馮躍看着他撫摸着斷端的皮肉,深思繾綣。

    “我就想着,它一痛,會不會就是代替我陪着她,一起感受着雪山的冰冷,她也是在想着我的。”

    說起往事,一向堅毅的宮智偉臉龐也會柔和下來,粗獷的漢子每每撫摸那節機械的時候,就是在思念亡妻。

    馮躍想,他不像自己,即便與小彤見不到面,卻依然能在微博上追尋一抹痕跡,但他只能遙望雪山,在每一日裏靠着斷腿追悼往昔所有甜蜜。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宮智偉對妻子的思念亦冠蓋餘生,陰陽兩茫茫,只剩回憶和濁酒充斥每一個難捱的夜晚。

    “你呢?我看你一路上經常刷微博,在九寨溝的時候那個讓你失控的女孩子,是你的愛人嗎?”

    馮躍擰上水壺,緩慢點點頭,從胸前掏出那方絲帕。

    “以前我總是忙着工作,慢慢的名利就佔據了我全部的生活,忽略了她的感受,很多重要時刻我都不在她身邊,她的快樂、喜悅、痛苦,甚至她的變化我都錯過了。”

    以至於現在抱憾良多。

    人們總說,失去了才明白擁有時的美好。

    馮躍從來不怨賀彤遠走,他能明白自己的忽視對賀彤造成多大的傷害,只希望在某一時刻,盡力彌補,哪怕飲恨餘生,所求也只是她能在旅途中重新找回那個明媚的自己。

    照片上始終只有小彤一人,身邊沒有他,甚至沒有他的痕跡,但是沒關係,他的心裏永遠記得曾經有一個女人出現在他的生命裏,點亮着一片天地,也曾永愛包裹着他。

    “她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人,比九寨溝的海子還要純潔,失去她是我沒有珍惜,現在再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那你就沒想過跟她當面道歉?”

    馮躍搖搖頭,重新把絲帕整齊疊好放進口袋:“她的生命力不需要我的歉意,我對她來說,應該是最灰暗的記憶了,我不出現,她會不會就能更輕鬆一點。”

    所以馮躍一直是矛盾的,一邊希望眼中的風景裏有她的倩影,一邊又害怕自己的出現會打破她現在的生活。

    “休整一天,明天咱們出發去折多山,那可是進藏第一關。”

    看着平靜的微博,沒在康定遇到賀彤的足跡,這座城市對於馮躍來說,也只是一個修整的地方,磚石失去靈魂,情侶間你儂我儂的愛意變得蒼白,多停留下去也毫無意義。

    進藏的公路上,時常能看見朝聖者三步一叩首的往LS方向去,心中帶着虔誠,臉上被高原的風吹的粗糙,雙手皸裂,木板磕在地上,每一聲脆響都是朝聖者對信仰的追逐。

    出發的早,宮智偉靠在副駕駛上補眠,馮躍看着倒車鏡裏朝聖者的身影越來越遠,這一路上能見到徒步的人也很多,都是拉着一個小車,裝滿全部家當,渾身上下狼狽不堪,但眼睛裏對遠方一眼看不到頭的路,充滿期待。

    那種眼神清澈明亮,即便風餐露宿,找不到寄宿的人家也只能在帳篷裏幕天席地,但都不影響他們執着前進的腳步。

    馮躍想到王樂那樣充滿活力的年輕人,徒步進藏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光景。

    遇到能充電的客棧,馮躍也會躺在牀上看他的直播,雖然還沒有走出甘孜,但臉上已經帶着風吹過的痕跡,雖然疲乏,但在鏡頭前面,也還是那樣侃侃而談,所見景色都能被他淵博的學識潤色,生動的講給每一個人聽。

    車行駛過的兩側,一片蒼茫曠野,綠油油的青草地一望無垠,有牛羊低首自由的喫草,健碩的犛牛在草地上游蕩,高原人對馴服生物彷彿有天然的力量,只需要幾聲高揚的號子,就能把牛羊趕到水土更肥美的地方去。

    但進藏路並不太平,這是每一個來過得人都說起的經驗。

    這些年對318上的亂象已經大力整治過,但民風彪悍,總有人喜歡不義之財,不多留幾個心眼根本走不了太平路。

    譬如現在,馮躍一個晃神,剛剛還在喫草的犛牛就奔着車輛奔來,馮躍一腳踩下剎車,那頭犛牛順勢躺在車前面,姿勢熟練,彷彿演習過很多次。

    馮躍並沒有下車,知道這可能是遇見“碰瓷”了,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只是花點錢也就罷了,萬一對方人多勢衆,自己不佔優勢再出現意外,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

    放下手剎,旁邊的宮智偉揉着眼睛坐起來,他進藏很多次,一看到車前躺着的犛牛就知道怎麼回事。

    遠處走過來兩個人,高高壯壯,穿着一身藏袍,手裏拿着鞭子,不緊不慢的過來,看步伐就是這條路上“攔路”的老手了。

    “兄弟,你嚇到我的牛了。”

    馮躍打量着這兩人,一個站在車前,一個敲着車窗,普通話並不好,應該是這裏的老住戶。

    出於戒心,並沒有降下車窗:“是你的牛突然跑出來的,而且我沒撞到它。”

    車前面的男人裝摸做樣的檢查一下牛,站起來揮着雙手,看上去凶神惡煞的:“明明撞到了,我的牛腿都斷了。”

    “老套路了,就是訛上咱們了,別下車。”宮智偉四平八穩的坐着。

    馮躍不欲多做糾纏,指指行車記錄儀說:“我這都有拍照的,你要是堅持這麼說,咱們就叫警察來,看看怎麼處理。”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說幾句藏語馮躍也聽不清楚,車窗邊上的男人一直拍着車窗讓他下車說。

    “那你也嚇到我的牛了,都不愛喫草了以後,我全家都靠着這頭牛賣個好價錢呢。”

    聽上去,不讓馮躍出點血是不會放他們走的。

    “那你們找個車把牛拉到城裏吧,我找獸醫給它看病。”馮躍可不喫耍賴這套。

    “要是沒什麼事,正好直接去派出所,到時候警察怎麼說,我就怎麼賠你,怎麼樣?”

    那男人聽馮躍語氣這麼硬,防範意識也強,想強行把人拉下來也沒辦法,只好悻悻地走了,手上的鞭子揮了一下,剛纔還說斷了腿的犛牛,站起來就走了,尾巴悠哉地掃着身上的飛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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