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登山,宮智偉永遠都是三個人裏最成熟穩重的一個,當站在貢嘎雪山的第一步開始,他眼中就有少年人的鮮活氣息,整個人都有向上的勁頭。

    但隨着體力慢慢消失,腿上的痛感越發明顯,馮躍能知道他心理活動越加複雜,每一步都磨耗着皮肉,和心中無限的失落。

    馮躍默默替他處理着傷口,外邊山風熱烈,雨勢兇猛,天地間一片肅然,裏面每個人心裏都有心事。

    宮智偉不願說話,兩個孩子坐在一起,大眼睛滴溜溜地轉着,不知道在想寫什麼。

    馮躍聽着雨聲,手機上微弱的信號刷不出來動態,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小彤有沒有地方遮擋,滿腹心酸無處訴說。

    累了一天,馮躍脫襪子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水泡磨破了,滲出的血把襪子粘在了一起,脫下去的時候,撕扯着傷口,馮躍皺緊了眉頭,忍者沒有痛呼出聲。

    水泡被腳汗泡的泛白,自己塗了藥,伸出睡袋晾乾,此時平靜下來,鑽心的疼痛直衝腦門。

    下午的時候太過緊張,忽略了傷口,此刻都找上門來了。

    腳上鑽心的疼,心裏還惦記着小彤的境遇,馮躍閉着眼睛半睡半醒,總歸睡不踏實。

    迷濛間,感到頭頂的小燈光影黯淡,一陣掌風撲面而來,出於本能,馮躍瞬間睜開眼睛,一把匕首順着力道直逼臉上而來。

    因爲在睡袋裏,手腳都被束縛住了,只能歪頭,匕首劃破了臉頰,痛感讓他瞬間清醒,眼前的男孩滿臉憤怒,握着匕首的手顫抖着,卻仍舊不停地向他刺去。

    “你幹什麼!”

    馮躍只能翻滾着躲避,撞到了一邊的宮智偉,兩人看着瘋狂進攻的孩子都不明所以。

    白天上山的時候還好好的,又是給水給糧食的,下雨也不忘護他們周全,結果變成了農夫與蛇,趁着睡覺竟然要他的命。

    “你讓我沒有阿媽,我要殺了你!”

    馮躍把胳膊抽出來,拖着睡袋在帳篷裏滾來滾去,這孩子不依不饒的,宮智偉拿起身邊的手杖,敲在大男孩的腿上。

    喫痛之下,男孩重心不穩,向左邊倒去,手上舉起的匕首來不及收回,眼看着就要紮在弟弟身上。

    “阿弟快躲開!”

    小男孩嚇傻了一樣,馮躍手疾眼快,一把抱住男孩拖到自己懷裏。

    “你這當哥哥的怎麼能在弟弟面前行兇,你阿媽管我什麼事,你不是上山找你阿爸的嗎?”

    馮躍一頭霧水,這孩子嘴裏怎麼沒有一句實話,一會阿爸一會阿媽。

    大男孩目眥欲裂,瞪着馮躍:“大人們說了,就是你害的我們沒有阿媽,自從你來了之後,很多人的阿媽都走了,我們都是沒孃的孩子,都怪你!”

    馮躍此時才反應過來,這兩個孩子真就是山腳貢嘎村的人,他口中的阿媽應該就是那些被拐來的女人,現在村長和幫兇們都落網了,那些女人有的不願意待在大山,自然選擇回到故土。

    這些孩子一夜之間沒有了母親,更甚者父親也因此坐牢,變成了孤兒,這樣的情況應該不止面前這兩個孩子一家。

    馮躍解釋的話在嘴邊卻說不出口,難道要告訴他們,你們的爸爸是拐賣組織的成員,你們的媽媽是被綁架到這裏來的,你們只是在不恰當的時間,不自願的情況下,誕生的結晶。

    這對年幼的孩子來說太過殘忍,小男孩可能聽不懂,但大的哥哥已經初通人情,這樣的話已經可以明白個八九分了。

    馮躍到底沒有說出來,只是看着他:“你母親的事情並不怪我,也不是我讓她離開的,她只是去了自己的家,你們的阿爸並沒有消失對不對?你們跟上來只是要殺了我。”

    大男孩聽不進去,能看得出他在顫抖,但仍舊不肯扔下匕首,與馮躍一站一坐的對峙着。

    如果這是一個成年人,宮智偉和馮躍加起來,怎麼也能打個平手,但這是個孩子,一個不明白何爲拐賣,只想讓阿媽回來的可憐孩子,他們二人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對付他。

    “放下刀吧,你弟弟還在這,你不能當着他的面殺人,這對你和他都不好。”

    馮躍苦口婆心的勸說着,這一刀如果真的紮在了自己身上,這孩子雖然沒有到法定年齡,但是少管所是一定要進的,以後就是揹負在身上巨大的污點,永遠不可能洗淨。

    ”阿弟,你在等什麼,我怎麼教你的!“

    大男孩此話一出,馮躍愣住了,還沒想明白這話什麼意思,腰上一涼,不可置信地看向懷裏的孩子。

    那雙懵懂的眼睛好像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馮躍低頭捂住汩汩流出的鮮血,推開那孩子,一把匕首插在肚子上。

    孩子力氣小,只插進去一半,但這在高山上止不住血的話,也遲早會因爲失血過多而致命。

    “馮躍!”

    宮智偉拖着一條腿爬過去,捂住傷口,滿目鮮紅染透了衣服,轉頭看向那個大男孩。

    “你瘋了!竟然讓你弟弟做這種事,他還那麼小,他根本什麼都不懂!”

    “不懂纔不會怕。”大男孩拉着弟弟站在兩人面前,笑的像從地獄爬上來的小魔鬼,眼中一片陰鬱,哪裏有白天愛護幼弟的純善模樣。

    “你讓我沒有阿媽,阿爸也被你害慘了,家裏只剩我們兩個了,殺了你,我就帶着他去找阿媽,誰也抓不到我們。”

    大男孩見馮躍還在掙扎,握着匕首走過來,那小男孩就站在後面嗦手指,把手指上還溫熱的血舔舐乾淨。

    宮智偉支着一條腿站起來,握住他的手腕,畢竟是成年人,想制服一個孩子還是輕鬆的。

    但是沒想到,這個孩子可不是其他尚未開蒙的兒童,知道宮智偉一條腿上有殘疾,殘忍一笑,直直朝着那條機械腿踹去。

    宮智偉本就不靈活,這一腳直接讓他倒在一邊,臉上神情痛苦,假肢與皮肉連接的地方被巨大地外力劃出一個口子,鮮血順着機械構造流到地上,匯成一灘。

    馮躍看着宮智偉倒下,又氣又急,肚子上還插着一把匕首,快速失血只靠按壓是止不住的,眼看着匕首刺過來,一腳踢向他的肚子。

    那男孩向後倒去,匕首在帳篷上劃出一個大口子,風雨瞬間灌滿了整座帳篷,搖搖欲墜起來。

    馮躍掙扎着爬起來,把男孩死死壓在身下,這孩子已經魔障了,今天是抱着必死的念頭來殺他的,即便下不了山,也要跟自己同歸於盡。

    宮智偉拖着一條腿,往外爬,地上留下一條染血的痕跡,瞬間被大雨衝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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