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看看。”宋德陽從揹包中取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城市地圖和一本19年的上海旅遊手冊。
這會兒風速變小了一些，但是依舊吹的他手中的書頁嘩嘩作響，還有細小的冰屑打在他的護目鏡上。
宋德陽環顧了一圈四周，看到了遠處高聳的擁有奇怪造型的高樓。
之後他背對着寒風吹來的方向，打開了手中的旅遊手冊，柯瑞妮也好奇的湊了過來。
“這裏。”她指着一張宣傳頁道，用標準的普通話道，“那是上海環球金融中心，在……陸家嘴金融貿易區，什麼是金融貿易區？”
“我也不知道。”宋德陽搖頭，“我出生的時候末日都已經降臨快十年了，不過我聽我媽說，這裏曾經是座大都市，居住了超過兩千五百萬人。”
“兩千五百萬？這也太誇張了。”柯瑞妮道，“相當於定居點人口的兩千五百倍了，但是我也聽我爸說過巴黎有一千萬多萬人，末日降臨前那裏一定很熱鬧。”
宋德陽又攤開了那張城市地圖，在上面找到金融貿易區和環球金融中心，藉此確定了一下方向。
這纔將地圖和旅遊手冊又放回揹包中，接着他看了眼天手錶，“走吧，我們得在中午前抵達圖書館，正好在那裏喫午飯。”
“好耶，我最喜歡書了。”柯瑞妮歡呼道，“它們不但能給我們帶來知識，還能幫我們取暖。”
短暫的停留後，兩個年輕人繼續往前走。
他們的身影在風雪中顯得有些孤獨。
“你爲什麼要申請當調查員？”或許是因爲有些無聊柯瑞妮又開口道，“這是最危險死亡率也最高的工作。”
“因爲可以領到雙倍的工資。”宋德陽道，“而且帶回去有價值的東西還有獎金。”
“你缺錢？”柯瑞妮有些意外“我們的食物、醫療和住宿都是免費的，你要那麼多錢幹嘛，拿去買電力玩遊戲嗎？”
宋德陽沒有回答柯瑞妮的問題，反而反問道，“伱呢，你爲什麼也要做調查員？你不怕死嗎。”
“怕，但是我也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柯瑞妮，“我爸總和我說寒潮來臨前的城市有多美麗，跟我講那些足球比賽，沒完沒了的演唱會，時裝週……我想親眼看一看曾經的文明所留下的痕跡。”
宋德陽哼了一聲。
“怎麼，你看起來似乎有不同意見。”
“沒有，我只是鼻子剛纔有點癢癢。”宋德陽道。
這時候一旁柯瑞妮卻是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宋德陽立刻警覺了起來，握住了掛在腰間的冰鎬，“怎麼了？”
“沒什麼，我好像看到了一家咖啡店。”柯瑞妮興奮道，她蹲下身子，用手套將身下的積雪努力掃開，露出了下面的冰面。
透過冰面，她看到了一塊兒鹿角招牌，還有下面lukin coffee的英文。
宋德陽鬆了口氣，又鬆開了握着冰鎬的手，見她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忍不住道，“不過就是家咖啡店而已嘛。”
“什麼叫就是家咖啡店而已，你喝過現磨咖啡嗎？”
“沒有。”
“我也沒有，但是我爸說他年輕的時候每天都會喝，而且不止一杯，一天不喝就感覺渾身不得勁兒。”
“那是因爲我們的糧食一直很緊張，沒有多餘的溫室種植那些能改善生活的經濟作物。”
“哼。”
“又來了，我大概能猜出來你爲什麼要當調查員了。”
“爲什麼？”
“因爲你根本不會和同類交流，在定居點工作一定會被同事排擠。”
柯瑞妮做了個鬼臉，但是她的臉龐被厚厚的圍脖裹得嚴嚴實實，宋德陽也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我只是不理解你爲什麼總懷念過去。”宋德陽道，“我不覺得現在有什麼不好的。”
“哦，你說的是我們頂着嚴寒，冒着失去溫度和缺少食物的風險徒步行走八百多公里來到上海，然後和咖啡店相距只有不到三十米，卻沒法進去的現在嗎？”
“咖啡，和奔馳一樣只是非必需品，過去的社會用它們來區分階級。”
“哦，所以你現在是打算給我上政治課了嗎？”
“不，我只是實事求是。”宋德陽道，“先知規定定居點的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之間的差距是六倍，而且所有交易都使用電子貨幣結算，可以被追溯，大大降低行政機構貪腐的概率。
“你知道你所向往的那個世界，最富有的人和最貧窮的人的收入可以相差多少倍嗎？”
“我不知道十倍，二十倍？總不可能上百倍吧。”
“上千億倍，這是我的母親告訴我的，她就是一名工人。”
柯瑞妮張大了嘴巴，“上千億倍，這怎麼可能？我的意思是說，我接受人和人天生在智力，情商，包括出身方面有差距，所從事的工作重要程度也有不同。
“但是他們的勞動所創造出的價值……也沒有相差上千億倍那麼誇張吧。”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宋德陽道，“而且那些最底層的勞動者們連一週雙休的權利都剝奪走了，我不覺得那樣的世界有什麼好向往的。
“即便他們創造出了數不清的像咖啡，豪車，遊艇這樣的好東西。可……
“可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他的產品的力量和數量越大，他就越貧窮。工人創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變成廉價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
柯瑞妮接話道，“這是卡爾·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原話，我告訴過你的我也很喜歡讀書。
“但你必須得承認，僅就物質文明而言，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很幸福。”
宋德陽皺了皺眉頭。
“OK，又是那個表情，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柯瑞妮無奈道。
“沒有任何科學研究能證明，物質文明越發達人類就越幸福，生活在唐朝的人未必就比生活在21世紀的人不快樂，同理，我也不覺得我們現在的生活不如過去。
“儘管我們的文明可能停滯，甚至倒退了。”
“好吧，你贏了，大辯論家，我只是希望中午我們還能找到點水果罐頭……”柯瑞妮舔了舔嘴脣，終結了這場簡短的辯論。
雪地裏，兩道身影繼續向着遠處的高樓緩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