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天道善惡圖 >第1章 赤弓赤紅
    雄雞一啼天下白。

    遠處白茫茫的山頭上,朝陽精神抖擻地爬了上來,很是刺眼。寒冬北方的小村落,農人也無甚活計,雖說冬日不用去地裏勞作,但是早起終歸還是要早起的,一夜過去火炕也冷了,加上柴火燒暖了炕,還有家裏上上下下多少口子等着早上這口熱熱乎乎的飯菜。那老公雞哪是隻爲了報曉?也是在提醒主人別忘了起來餵食。村子裏的生活就是這樣簡單平常,滿滿的人間煙火氣息。

    不管是看那炊煙裊裊升騰,還是聆聽冬雪飄落的聲音,又或是咬一口那熱氣騰騰甜甜的米餅,總之,每一種感覺對小旺運來說,都是再熟悉不過的,都是能讓他覺得安心的,看到的、聽到的、喫到口中的……感受到的一切,都讓自己舒服無比,原因無他,只因這一切都包含了濃濃的家的味道。

    旺運悄悄地爬出被窩,踩着獸皮履,披着孃親手縫製的棉袍,一溜煙跑出門去,踩着腳下的積雪咯吱吱地響着,他也不顧北方清晨刺骨的冷,抓了一大把牆頭積雪,雙手握了個雪團,轉身往屋內跑去,也許是冷得厲害,往回跑時明顯比往出跑時要快得多,院中的白犬還沒來得及和他撒嬌,他就已回到了屋內。握着雪團的小手凍得通紅,躡手躡腳走到草土暖炕前,掀起被窩一把就把雪團扔了進去!

    “啊!!!你這猴兒!我饒不了你!”

    被窩裏好似雷劈一般竄起來一個男娃,大喝一聲,也不顧自己光着上身冷不冷,跳下來就把旺運抱了起來,丟到炕上隨手扒掉棉衣,拿起那團被窩裏慢慢融化的雪團,直接塞到旺運的脖子上,緊接着往下順手一抹,雪團帶着融化出的冰水,直達光溜溜的肚皮,旺運當即告饒道:

    “不玩啦不玩啦!大牛快住手!”

    少年不知愁滋味,嘻嘻哈哈滾作一團。草土暖炕炕頭的被窩裏又伸出一個小腦袋,脣紅齒白,兩條辮子略顯毛燥,晨夢初醒,小丫頭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噗噗的笑。

    屋裏鬧得難解難分,屋外牛棚處,一個身穿黝黑獸皮衣的清瘦漢子正在抱乾草喂老黃,也不知那皮衣是什麼獸皮所制,漢子轉身時,朝陽照在他身上,能看到獸皮衣反射出暗瑩瑩的光,仿如金屬甲片似的。冰雪寒冬的天氣,漢子渾身汗水化爲陣陣白霧水汽,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顯得分外剛毅。他身旁的女子眉目清麗,身材高挑,頭髮隨意地挽了個髮髻,插着一根光滑的獸骨髮簪,身着碎花短襖,手中正拿一支長竿,挑那串掛在屋檐下的凍獸肉。

    劉家,大小五口,居住在這祥和的小村落。

    此村名爲李家村,位於京陽王朝北域,隸屬凌霜城管轄,村落正在赤弓嶺以下。雖說村子地方並不大,但村旁邊這赤弓嶺的名字着實大有來頭。據傳說是這寒苦北地當年出過一個響噹噹的君天境宗師,鏖戰十四晝夜,屠了一隻禍亂百姓的上古兇獸—毒角燭龍,而這天神般的屠龍英雄自己也身受重傷力竭而亡,手中赤色大弓化爲了這片山嶺,護住這一方生靈。

    雖說傳說真假已難去分辨,但而今,這赤弓嶺正是京陽朝之北域與幽渭國的交界所在。嶺下早已建起關隘城牆,赤弓關內長年有京陽朝雲軍把守,在京陽王朝滅掉祁漢王朝之時,同時也與幽渭停戰,至今七年,倒也落得個兩兩相安,並無烽煙。

    喂牛漢子名叫劉武,京陽朝建朝之年攜家小落戶此北寒之地。李家村裏共七十餘戶,自是李姓居多。鄉下人本性淳樸,這劉武又是個熱心之人,村裏無論誰家有了大事小情,只要一聲招呼,劉武必到,而且幫忙幹活身手麻利。劉武又是村中唯一獵戶,進山獵獸收穫頗豐,皮毛獸肉也不賣甚銀錢,除了自家喫用,集市置換以外,沒少送給鄉鄰,這些年間已經徹底成了村裏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員。鄉下人識字甚少,大家都喊“老五”,老五就老五,劉武也就不去解釋了。

    劉武與妻子安氏育有子女三個,老大劉黑牛(大牛),老二劉旺運(猴兒),老三劉小琳(妮子),都是聰明伶俐的小機靈。孩子們隨了爹媽的隨和性格,每逢見到長輩都大伯二孃三爺爺的打招呼,爲此都沒少收到填嘴解饞的小食。

    這邊鬧也鬧累了,喊也喊夠了,兩個淘氣蛋知道再鬧下去的收場難免又是被爹一頓訓斥,相視一笑,罷手起身,各自收拾好自己的被褥。旺運又幫四歲的妹妹小琳穿衣戴帽,黑牛也疊好了妹妹的被褥。三個孩童穿戴整齊,棉衣褲雖舊得有些發白,但是卻洗得乾乾淨淨,正所謂爹爹常掛於嘴邊的那句:

    “華而不實終無一用,表裏如一方顯德行。”

    孩子們雖小,爹爹的教誨卻是記得牢固。

    三個孩子跑出門去,給爹孃問罷早安,洗漱完畢,兩個小子幫着娘抱柴攏火提水端碗,小丫頭卻跟在爹爹的身後走來走去,白犬用力地搖着尾巴跟着,時不時用鼻子輕輕拱一下小小主人的手,雖然小妮子沒什麼食物丟給它,不過對於它來說,一次小手摸頭也足夠它歡喜半日了。

    紅薯粥,黃米餅,醃雪菜,加上一盤赤丸燒狼肉,一家五口喫罷早飯,安三娘收拾碗筷,大牛猴兒去幫着爹爹收拾打獵的裝備,妮子偷偷地跑到白犬身邊,蹲下身子,攤開油膩膩的小手,手中是兩片她自己沒捨得喫的狼肉,悄聲道:

    “噓…苦瓜苦瓜,快喫,不要被爹爹發現。”

    名叫苦瓜的白犬低眉順眼小心翼翼,伸舌一舔,肉已入腹,這下搖起尾巴更加賣力了。小丫頭嬉笑起身,輕撫苦瓜頭,卻是把狗頭當了擦手布,手中的油膩蹭了個乾乾淨淨。好在白犬也不在意,其實它早已喫過早食,大主人早起就賞了一大塊連骨帶肉的山豬脊,當下它便只是自顧享受着小小主人的陪伴。

    那邊一切收拾妥當,弓箭,短匕,乾糧包囊,外加銀白鋼槍,上挑一支油光光紅得發透的酒葫蘆。劉武緊緊腰帶,轉身對兩個兒子說道:

    “待會去林先生那裏,跟他說一聲晚上等我回來一起喫酒,保準給他帶他愛喫的雪鹿回來,讓他把藏着的那壇醉三秋拿出來等着我。”

    大牛猴兒齊聲稱是,接着又嚷嚷着一個說着要俿兔,一個說着要火雀,劉武笑着說好,擡頭喊道:

    “三娘,我去了,看好妮子!”

    三娘應了聲好,劉武轉身出院門大踏步而去,苦瓜白毛襯白雪,隨後飛奔。

    大牛猴兒帶着妮子堆了個大大的雪人,兩個哥哥帶着妹妹圍着雪人轉,轉得妮子止不住咯咯地笑。直到晌午時分,大牛猴兒才帶着娘給帶的一袋子醃好的雪菜,直奔林先生家走去。

    這林先生三年前搬來此處,是村裏的學問大家,無論是各家信件往來、福字春聯,還是算命占卜、觀掌測運,就沒有林先生不在行的。村民尊敬讀書之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以“先生”敬之,倒是沒人細問林先生名爲何字了。

    此人生性喜靜,雖然村民有事登門拜求,他基本上都會幫忙寫寫算算,只是言語甚少,不喜交談。三年前初來時便選了村東口山腳下的一處小山窪定居,又是孤身一人過生活,也自有一番灑脫天地。時間久了村民們知他不愛熱鬧,無事也就不會去叨擾,只是隔三差五會有些人送來些蔬果米肉,大多也是放在院門口,隔着矮土院牆打聲招呼也就是了。

    林先生雖然喜靜,也並無他好,但偏偏就是獨愛此地北域特產的雪鹿腹肉。劉武本就不是吝嗇之人,每每獵到雪鹿,必邀林先生同食同飲。林先生逢肉必喫酒,喫酒必醉,醉後那就算徹底打開了話匣子。每到此時三個娃娃在一旁聽着林先生講古比今侃侃而談,都十分的入迷,先生也喜愛三個機靈的孩子,常常會講一些軼事與他們聽。就這樣,一來二去,兩家人便越來越是熟絡起來。

    劉家在村西,大牛猴兒邊走邊鬧去往林先生家,村落本不就不大,不多時轉彎就到了。兩個頑童又起了調皮的性子,要悄悄看看林先生在家做什麼,是不是又在打瞌睡卻硬說自己是在參悟書中大道。

    兩人輕手輕腳跑到先生家院門以外,卻發現院門大開,兩人很奇怪的對視一眼,一起走進院內,卻赫然看見林先生趴在房門口,腿在門內身在門外,兩隻僵硬的胳膊直挺挺地伸着,十隻蒼白的手指呈鉤狀摳住了地上的泥土,看樣早已氣絕多時!大牛猴兒瞬時呆立當場。只過片刻,兩頑童嚇得丟掉了雪菜袋子,連滾帶爬地哭喊着狂奔出院。

    是的,活着的林先生,那自是可親可敬的,但此刻的林先生趴在那裏,身下那大大的一片赤紅的雪,把兩個鄉下孩子驚得三魂險些出了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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