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大排檔裏空間本來就小，他手腳受限，只憑本能往後仰，又擡手擋在臉前，那杯子於是從他手心裏劃了過去。
按理說杯子質量但凡好一點，又或者這個王平沒有嫉妒心做狂使出一身蠻力，這杯子都不會在徐迦南手裏劃出那麼長那麼深一道口子。
一桌人瞬間全都咋唬起來，劉輝乾脆反手一把將王平抓過來，摁着他的臉貼到徐迦南手邊。
“看看，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是什麼！是血！你他媽差點殺人了知道嗎？！”
徐迦南原本就只有這一隻手能用，現在這隻手受傷出血，他甚至都沒辦法自己壓住傷口止血，只能忍着痛儘量將手指攥緊，可一握拳那血就從指縫裏往下淌。
同事們大概都有點嚇到了，開始亂七八糟的提建議，有讓徐迦南快用毛巾包紮傷口，有讓他別愣着快去醫院，也有人不確定地問要不要報警。
劉輝跟徐迦南最熟，也是最關心他的，當即推着王平嚷嚷：“報警！馬上報警！爲了一個破崗位就出手傷人，哪有這樣的道理！”
王平這會兒估計見了血終於冷靜了，雖然還嘴硬，但氣勢明顯矮了幾分，辯解道：“大家剛纔都看到了，是他先動手，我是看他動手才反擊的，就算報警我也不怕……”
“不怕就閉嘴等着！”劉輝不但沒鬆開王平，反而鉗制得更緊了，騰出一隻手掏電話，一邊還記得催旁邊其他人：“別光動嘴啊，找人要塊乾淨毛巾包一下，傷口這麼大肯定要去醫院，搞不好還要縫針！”
提議今晚聚餐的主管從頭到尾都當局外人，這會兒不知道是怕牽連自己，也湊上來關心徐迦南，
轉頭又斥責王平出手太不知輕重。
“都別吵了，”徐迦南低着頭，聲音不高，卻不容反駁，“明天都要上班，喫好了你們就先回去，我的手我自己搞定，這事到此就結束了。”
“小徐！怎麼就到此結束？你的手……”
徐迦南擡頭看着劉輝，大概他的神色過於堅定，劉輝嘀咕着不服氣，最後還是閉了嘴，不過氣不過又狠狠推了王平一把。
“學學人家！格局放大點，爲這麼點破事動手，這要是換個人今天不把你開瓢了纔怪。”
“那也是他先……”
“你還有理了！要不要報警人警察來判斷啊？滾！人小徐不計較你就磕頭吧，上有老下有小，丟了工作有你哭的！”
劉輝踢着王平的屁股把人趕走了，其他人也都紛紛過來說些告別的客套話，也都是劉輝幫着打發了。
徐迦南的手用毛巾包着，血這會兒像是止住了，不過剛纔沒少流，毛巾都染紅了好大一塊。
“什麼感覺？”劉輝問徐迦南，“今天這血出大發了。”
“還行。”徐迦南說。
劉輝走過來拍拍徐迦南的肩，挺心疼的說：“剛纔也是我的錯，我要不攔着你，出血的就得是他。當然我寧願是他受傷，哎，你看你這倒黴孩子……”
徐迦南這會兒什麼都不想說，讓劉輝幫忙結了帳，劉輝回來果然嘀咕大出血，十幾個人喫喫喝喝花了三千出頭，還是打了折的。
“我升職呢。”徐迦南自嘲地笑，“靠屁股上位，虧他們還能喫得下。”
“聽他們瞎說！”
徐迦南不置可否，他現在是徹底明白了，過去他們打趣他堂堂小少爺跟他們搶飯碗，其實未必就是玩笑，事實上再不起眼的工作，說不好背後有多少人覬覦。
王平丟過來的那一杯子劃破了徐迦南的手，卻也讓他突然冷靜地思考，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是不是隻有接受徐晉東安排這一條路可走。
去醫院的路上，徐迦南的手機響了，劉輝要幫他掏手機，他忍着痛自己摸索着拿出來，看到是傅青山，先擺上笑故作輕鬆地接起來：“傅老師？”
傅青山在那頭笑着問：“聚餐結束了沒？喝得多不多？要不要我去接你？”
徐迦南笑着回：“剛結束，現在在送同事回去的車上。傅老師，晚點我再打電話。”
傅青山答應着掛了電話，徐迦南手一下脫了力，手機沒拿穩，好在被劉輝接住了。
劉輝掃一眼屏幕，跟徐迦南開玩笑：“傅老師？小徐這是談了個老師啊？”
徐迦南笑笑，沒有否認，見劉輝還要問，他便藉口手痛，嘶了口氣就把話題岔開了。
“……是不小心撞到的……過兩天就好了……他已經道過歉沒必要再追究……”
劉輝在旁邊聽得直搖頭，等徐迦南掛了電話才由衷道：“你小子是擔心他被處分吧？都見血了，處分一下也不爲過。”
徐迦南沒接話，王平上有老下有小這話還是劉輝說的，不過就算不是這樣，他也沒打算深究。
到醫院掛急診看了手，醫生都倒吸涼氣，說傷口再深一點這手就廢了，徐迦南苦中作樂說這手早晚要廢，結果被醫生很不贊同地罵他仗着年輕不愛惜身體。
還真被劉輝說對了，徐迦南的手打了局麻縫了五針，他眼睜睜看着針線在掌心裏穿梭卻不覺得痛，那感覺其實比看着手流血不止還可怕。
徐迦南手剛縫好，正等待護士包紮，急診室門口突然衝進來一個人，醫生護士都嚇到了，徐迦南倒是沒嚇到，但還是震驚了。
徐晉東要不是在他身上裝了監聽器，要不就是在他身邊安插了耳目，不然專門找他找不着，一出事他立馬就出現了。
與其說感動還不如說好笑，徐迦南不問一臉焦急的徐晉東，卻轉頭問旁邊裝同樣受到驚嚇的劉輝：“是你通風報信的？”
陪徐迦南來醫院的只有劉輝，他賴不過，只好腆着臉嘿嘿笑：“也不是通風報信吧，徐總正好發信息……”
“他給你發信息？”徐迦南瞪着劉輝，又轉頭冷笑着問徐晉東，“你還正好給多少我的同事熟人發信息打電話？以前是不是也給傅老師發過？”
徐晉東一點也不以爲恥，一臉嚴肅地說：“請多少人幫忙關照，你不也還是該幹嘛幹嘛，這次是手，下次是哪裏？”
劉輝在旁邊試圖插嘴：“徐總，今天的事不怪小徐……”
徐迦南因爲被換崗的事已經對徐晉東憋一肚子火，後來又因爲同樣的事被王平嫉恨，以至於鬧進醫院，現在倒好，徐晉東反倒來數落他！
“劉輝你回去吧！”徐迦南催促道。
他現在正在氣頭上，對劉輝也不客氣，枉費他那麼信任他，卻原來早就被收買，還瞞着不說！
劉輝支支吾吾想解釋，徐迦南沒心情聽，徐晉東也用眼神示意他先走，他只好離開。
護士過來要給徐迦南包紮，徐迦南正一肚子火，包紮都拒絕了，起身從急診室出來，等徐晉東跟過來，一轉身就換了張臉似的怒目而視。
“徐晉東你現在已經是董事長了還這麼閒嗎？還是你有什麼特殊癖好我不知道？你真要這麼關心我你倒是把我當個人看啊？”
“我今年二十五了不是你以爲的五歲，是不是以後喫喝拉撒你都要找人看着？”
“我住的房子是我自己找的自己租的，我的工作也是自己找自己做，你招呼都不打，想搬樓下就搬過來，想給我換崗位就換了。”
“你要想顯示你的能力多給你那工資談幾單生意不好嗎？非要在我這垃圾一樣的人生裏踩上幾腳才能讓你體會到成就感？還是你根本就看準了我他媽成了殘疾人以後離開你的安排就活不下去……”
徐迦南情緒激動，儼然是要把對徐晉東，甚至是對徐家人的壓抑已久的怨恨，一股腦發泄出來。
他這一連串數落，字字鏗鏘挖心掏肺，哪怕只是在旁邊隨便聽上一耳朵的人，都很難不爲之動容。
偏偏徐晉東頂着一張缺乏表情的臉，在徐迦南說到最激動的時候，出其不意地伸手將他抱住了。
他倆個頭差不多，徐迦南這兩年瘦得厲害，才顯得身材正好的徐晉東都有些過於健碩，也正因如此，徐迦南由愣怔中回神推拒時，徐晉東只需稍稍用力就將他的動作禁錮住了。
“你做什麼？！”徐迦南已經出離憤怒，完全不懂徐晉東到底腦子裏想什麼。
“什麼也不做，就抱抱你。”徐晉東說，聲音離得太近太輕柔，簡直像變了個人，頓了頓又說，“像小時候一樣，讓大哥抱一下。”
徐晉東比徐迦南大了八歲，差不多他已經懂事的年紀，徐迦南才被裹在襁褓裏抱進門，那個用哭聲抗議見面的小娃娃，如今還是在抗議他這個大哥的靠近。
“小南，對不起！”徐晉東誠懇道，“爲過去所有的一切，大哥向你道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