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見孕後十分嗜睡的陳茶還沒上炕睡覺。
她正披着外套坐在沙發上抱着一摞作業本在看。
本是小學生管用的田字格本或者橫線本,但上面的字跡明顯不是小學生的作業。
陳茶那小臉陰沉得活像別人欠了她八百塊錢。
“這是怎麼了?”
陳茶扔下作業本,指了指剩下那摞本子,冷哼一聲:“這是你們村歷年來的賬本。”
“額……”程樘不用看都知道上面那些數字十之八九是紅色的。
村裏會計習慣用紅字表示負債。
陳茶把村裏欠水務錢要不到灌溉水的事說了。
程樘聽完直接問她:“你怎麼打算的?不種水稻田了?還是咱們先借錢給村裏?”
以前一直沒有水稻田村民們也都活得好好的。
陳茶咬了下脣角,心不甘情不願道:“借錢吧?”
程樘樂了,“你這當村長以後,變大方了?你不怕這回水稻再種不起來跟水務上一樣收不回借款?”
“我怕什麼?”陳茶一揚眉頭,十分自信:“半個村都給你打工呢!還能跑了他們不成?”
她只是不願意而已。
倒是程樘眯了眯眼,在陳茶身邊坐下,正色問她:“你答應村裏當這個村長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條件?”
程樘越琢磨越不對。
陳茶可不是菩薩,她絕對不會因爲他童年欠那點恩情花這麼大精力跟這麼多時間在村裏的致富上。
他們都很清楚,經過買賣婦女兒童一事,他再不欠這個村任何人了。
“沒有呀!”陳茶否認的很快。
“陳茶,你每次撒謊眨眼頻率會高。”程樘揭穿她。
陳茶:“……”
所以說,人還是有點距離最美。枕邊人最難糊弄。
“還是爲了我?村裏答應你什麼條件了?”程樘追問。
陳茶見糊弄不過去,坦誠:“不是村裏,是鎮上。”
“嗯?”
當村長是自願的事,只要陳茶跟程樘堅持不鬆口,哪怕鎮上也拿他們沒辦法。
只是陳茶心裏一直裝着一件事。
那就是程樘的腿。
程樘這腿裏如今都還有鋼板鋼釘。平時還好,看着跟正常人無異,能走能跳能蹦。
可錢榆村所在的地方,夏季多雨,冬季寒冷,春秋海風不斷。
每逢陰雨天,程樘晚上就會輾轉難眠。
到了冬天更嚴重,農村沒有暖氣,房間裏溫度往往達不到,或者他外出回來,小腿會像冰塊一樣刺骨涼。
程樘牙硬能忍,從未跟她訴過苦。還是陳茶有次不小心看見他半夜揉着腿坐在爐子跟前才知道他的痛苦,要不然她都沒注意這事。
他總是把腿烤暖了,纔會進被窩摟着她。
那天之後,陳茶跑去買了個一個昂貴的泡腳桶,是桶不是盆。
即使腿長如程樘也能到膝蓋位置。
她每天睡前都會燒一鍋熱水給他泡腳確切地說是泡腿用。
每次看見程樘的腿,陳茶最恨得就是當初打斷程樘那些腿的人。
至於譚新建,有他沒他區別不大。
醫生說過程樘當初沒好好治療,又沒好好休養,骨頭癒合得不好,還歪了。
所以每當陳茶看見程樘撐着膝蓋白着一臉流冷汗的時候就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活剮了。
雖然當時沒抓到人,也不知道那些人什麼來路,但是程樘去西北前只是錢榆村一個無父無母的窮小子。就算那些人只是打家劫舍的歹徒也沒理由搶程樘一個看起來就窮的單身青壯年。
所以陳茶跟程樘一樣,都覺得這事是不想他回城的人做的。
那範圍就小了。
基本上就是張紅豔那個親戚的領導所爲。
張紅豔肯定是不會出賣自己親戚的,陳茶跟程樘也只是平頭百姓,就目前而言她還沒有能力查出那個人並且爲程樘報仇。
但是官方可以。
所以陳茶找了鎮上,希望他們能出面幫忙查清這事,還程樘一個公道,也能給壞人應有的懲罰。
鎮上領導原話是:“陳茶同志你放心!這件事我們一定會通報到相關部門進行查證。如果事實真像你說的,不用你交換我們也一定對這種行爲嚴懲不貸!國有企業裏不允許有這種謀財害命,冒名頂替鍍金換職的行爲!”
但陳茶還是選擇當了錢榆村的村長,她不願意欠任何人情,哪怕是官方。
“前兩天我去鎮上開會,散會的時候,鎮領導還跟我說他們已經收到西北那邊的回函了,證實你說的都是實情。而且西北那邊已經提供了你所頂替之人的單位以及相關材料。現在相關部門已經立案調查了。程樘,你快要沉冤得雪了!”
陳茶說完仰頭去看程樘,恰好一滴淚落在她臉上。
程樘伸出手蓋在她的眼上,“別看。”
陳茶摸着臉頰上的溼意點了點頭,閉上了眼。
程樘抱着她,臉埋進她脖子裏。
沒一會兒她脖頸處一片溫熱的溼意,有些不舒服,陳茶忍着沒動,只是伸手抱住程樘,在他背上輕拍。
安靜的房間裏,只有程樘時不時的粗重的呼吸聲。
過了會兒,從間歇的抽噎聲變成了低吼的哭聲。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於程樘來說,傷心處到了太多回反而不會讓他再流淚。
無論身體上的折磨還是精神上的磋磨他都經歷過太多太多了,多到近乎麻木。
年幼喪母,喪奶奶。寄人籬下,被打罵羞辱,被出賣。
在荒無人煙的西北像勞改犯一樣勞作這些他都無動於衷。
甚至在火車站被人打斷腿,他也眉頭沒皺一下,爬起來瘸着去找了招待所安頓好自己。
對自己冷漠地都像對陌生人。
他以爲這輩子都不會再流淚。
可懷裏這個名叫陳茶的女人,給了他太多太多他承受不住的東西。
她給了他一個家。
讓他在那個寒冷到絕望的冬天有家回。
她給了他愛。
她給了他新的家人,儘管他們都離得很遠。
她還懷了他的孩子,即將給他新的血緣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