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駱熾一個夢也沒再做。

    他太久沒睡得這麼舒服過了,幾乎是一合上眼,意識就立刻滑進了最溫柔的潮水裏。

    修繕過的臥室也和當初一樣好。

    那個露臺上擺放了不少花草,所以海風吹進來的時候,還會帶有一種格外清新的草木的味道。

    睡到半夜,駱熾聞見了風裏帶來的雨水的涼潤潮氣。毫不意外的,次日早上他醒過來的時候,烏雲低沉翻滾,窗外已經被遮天連地的雨幕蓋住。

    室內的窗簾拉開了一半,沒有開燈。

    外面的雨太大,隔着窗玻璃落進來的天光昏暗,讓房間裏的每樣佈置,都隱隱顯出彷彿與世隔絕的安靜柔和。

    雨水噼裏啪啦跳到大塊的透明玻璃上,隔着窗戶能聽見遙遠的雷聲和風聲。

    ……

    是那種非常明顯的、不睡個回籠覺都對不起整體氣氛的天氣。

    不論別人,駱熾至少很對得起這個天氣。

    他其實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和影子先生問早安,但實在累過頭了。

    昨晚始終惦掛着當船長的事,還能從睡意的間隙醒過來。後來心事全盤落定,再一躺下去,就徹底沒有了力氣再去思考任何事。

    他隱約感覺到有人來給自己檢查身體,有人在自己身旁走來走去、低聲說話……還有人用水蜜桃的糖饞他。

    駱熾一點一點睜開眼睛,果然在牀邊看見了熟悉的人影。

    明危亭似乎沒料到他真會醒,拿着糖的手稍一停頓,隨即又鎮定地在駱熾脣邊輕碰了下,然後收回。

    駱熾難以置信,眼睛睜得更大。

    “早安。”明危亭的聲音像是鬆了口氣,“火苗。”

    駱熾爲到了嘴邊又飛走的糖遺憾半秒,開口想要說早安,卻陡然牽起一陣咳嗽,喉嚨也忽然隱隱作痛起來。

    他這才發覺自己身上又乏又軟,額頭和喉嚨隱隱發熱,身上倒像是有些冷,手腳全都沒有半點力氣。

    “今早有些低燒,叫荀臻派人來看過了。”

    明危亭摸了摸駱熾的頭髮,給他解釋:“情緒影響,醒了就不要緊。”

    駱熾眨了下眼睛,輕輕點頭,還是堅持用口型說了句“早安”。

    明危亭看着他的眼睛,確認裏面的焦點還算清晰,也又認真回答了一遍。

    顱內腫瘤在晨起的時候總是比其他時段更難熬。駱熾前些天總是在凌晨疼醒,修改了幾次治療方案,情況才稍微有所好轉,但也不能治本。

    複查下來,藥物控制的很不錯,佔位沒有發生明顯變化。只是受顱內壓影響,駱熾醒來時的視野通常都模糊得厲害,只能隱約看清些輪廓。

    荀臻調整着重新開了藥,現在看來還算有效果。考慮到駱熾身體休養得進展很快,順便也開始籌備起了手術的相關事宜。

    明危亭給駱熾換過退熱貼,找了個空檔,坐在牀邊。

    他這些天都親自照顧駱熾,已經熟能生巧。撤掉枕頭的同時一手墊在駱熾的頭頸後,把人放緩力道慢慢抱起,讓駱熾靠在自己身上。

    駱熾完全沒有因爲體位的變化頭暈。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要求完全不高,能不頭暈就覺得完全滿足,眼睛驚喜地亮起來。

    明危亭扶着駱熾靠穩,拿過晾着溫水的水杯,抵在他脣邊:“在高興什麼?”

    駱熾小口小口喝水,溼潤過的喉嚨也舒服,即使稍有些心慌氣短,也沒有再因爲說兩個字就咳嗽。

    在這之前,駱熾只偶爾完全清醒過來幾次,還以爲自己是摔壞了腿在望海別墅養傷。

    現在差不多記起了前因後果,駱熾回想自己那天在酒店的情形,再對比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顯然已經比當初強出太多。

    駱熾幾乎有些飄了,定了定神小聲打聽:“我怎麼好了這麼多?”

    明危亭看着他沁了冷汗的淡白眉睫,沒有開口,等駱熾喝夠了水不再要,就用杯壁在駱熾的眉心碰了碰。

    玻璃的觸感微涼,駱熾又正發着低熱,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沒有很多。”明危亭說,“還要努力。”

    駱熾配合點頭:“努力努力。”

    明危亭還想再提出些建議,看到駱熾心情那麼好,無奈之餘終歸露出淡淡笑意,又擡起手揉了下他的頭髮。

    因爲遲早要向駱熾解釋清楚任姨的事,明危亭已經特地找過荀臻,確認了駱熾的身體狀況。昨晚駱熾的情緒雖然波動劇烈,但已經提前服用過相應的藥物,並不會有什麼危險。

    明危亭陪他休息到半夜,察覺到開始下雨就起來關了窗,駱熾的身體再弱,按理說也不至於在那樣幾分鐘裏忽然着涼。

    今早明危亭按時起身,他習慣性地查看駱熾的體溫,發覺不對,再去試着輕拍駱熾的肩膀,發現不論怎麼都叫不醒人。

    荀臻火急火燎帶人趕過來,幸好問題不算嚴重,只是普通的發熱。叫不醒是因爲駱熾實在太累,一放鬆下來就徹底睡得沉了。

    ……

    明危亭放下手裏的水杯,看着正靠在自己肩頭勉強坐穩的駱熾。

    駱熾昨天晚上就很有精神,今早一醒過來,雖然還發着燒身上不舒服,卻也依然顯得很有精神。

    讓人很難聯繫起,這兩個狀態中間的駱熾,會累到陷在被子裏一動不動地安靜昏睡。

    駱熾被他抱起來,也只是在凌晨那一次固定發作的劇烈頭痛裏無聲地冒出冷汗,除此之外,就再找不出任何反應。

    ……

    一個人究竟要累到什麼程度,纔會在終於放鬆那一口氣倒下去睡着以後,連疼都叫不醒。

    明危亭低下頭,仔細看駱熾的神色。

    駱熾靠在他肩上,單手撐着身體盡力坐穩,正認真打量整個房間。

    駱熾看得格外專注。

    昨晚發生的事實在太多,直到現在,駱熾才終於有時間仔細看房間裏的佈置。

    他的視線會在每一處細節上停駐半晌,輕輕抿一下嘴角,眼睛裏就浮起一點格外柔和的光。

    當初在望海別墅的時候,駱熾其實並不常住在這裏。

    駱熾更習慣住花園前的那間小屋。

    任姨在的時候,駱熾還常會被任姨不由分說拉來主宅,塞進臥室裏去睡那張特別舒服的大牀,去露臺上挑個陽光正好的時候畫畫。

    後來任姨不在了,駱熾再住在望海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冬天還好,任家人多半不會在冬天來冷颼颼的海邊。到了夏天正適合度假的時候,就會有許多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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