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的聽力不再聽什麼都像是隔在水的對面……他甚至是第一次真正聽清楚那個聲音。和他想象中的幾乎完全一樣,只是大概因爲沒休息好,還要再稍啞上一丁點。

    帶有一點不自知的疲憊的、異常柔和的沙啞。像是從一場不算安穩的短暫睡眠裏醒過來,卻又像是能把人帶進一場夢。

    明熾垂下視線,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他花了十分鐘讓自己把右手攥成拳,那隻手似乎不方便久了,現在握起來還並不隨心所欲,但已經從身體裏緩緩長出力氣。

    祿叔說他生了病、做了腦部手術。他在監護室裏就是清醒的,也可以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狀況,基本能推測出在自己身上都發生了什麼。

    他猜自己之前一定非常讓人擔心,現在治好了病,身體開始變好了,當然就必須改掉這一點————不過祿叔說的那件事,初衷還是非常有必要保持,有必要繼續發揚的。

    現在就可以定下明熾同學醒來以後的第一個小目標。

    一定要讓影子先生好好睡一覺。

    明熾抿了下嘴角,靠在牀上,專心聽着有些斷斷續續的低聲交談。

    他格外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屏風後那個模糊的影子,反而不再着急,徹底放鬆身體,安穩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幾乎完全沒有任何力氣,術後也難免會覺得有不舒服,但他的狀態其實非常好。頭完全不疼,意識也在迅速清醒。

    從剛纔那種空白的茫然裏恢復,他需要的時間比醫生推測的更短。

    和祿叔聊了一會兒,很多原本散亂漂浮的信息被重新激活和連接,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已經有了進展。

    只要閉上眼睛,就有相當多生動鮮活的場景跳出來。

    雖然這些場景都像是隔了很多年,他在裏面甚至還要努力踮腳仰頭、跳起來纔有自己想的那麼高,但每個場景都完完全全棒到不行。

    他被整個抱住,被揉得暈頭轉向,被舉起來轉圈。

    他被最暖和的手緊緊牽着,聽見最開朗明亮的聲音笑着叫他“火苗”。

    “姨姨。”明熾跟着那個只有不大點的自己一起,在心裏悄悄出聲,“姨姨。”

    近些年的事實在想不起來了,他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但或許也就是因爲這一點,他的膽子也藉機大了不少。

    仗着什麼都不記得,他在心裏給自己壯了大概一億個膽,終於把小時候那個每次都要小心翼翼咽回去的稱呼也補上“媽媽。”

    ……天啊。怎麼這麼高興。

    明熾控制着呼吸頻率,輕輕吸着氣,再一點一點呼出來。

    他發現居然連這也是常識,手術前的他在翻來覆去地告訴現在的他,“你和姨姨是一家人”。

    手術前的他怎麼這麼厲害。這麼勇敢。

    他確實自我批評得太嚴格了,雖然有時候有一點不像話,但絕大部分時候都非常像話、非常棒,非常值得表揚。

    明熾整理好那些場景,把它們每一個都格外仔細地保存妥帖。

    他在醒來後沒有看到姨姨,但這些場景已經給了他答案。

    他還記得自己在醫院裏攥着病情通知單,焦灼地拼命跑上跑下,去找每個能詢問的人諮詢病情。他記得那個時候,記得幾乎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把他扯碎的強烈恐懼。最後因爲病竈位置實在太危險、終於還是決定放棄手術的那天,他偷跑去姨姨帶他爬過的山上,跑到廟裏求漫天神佛,把他的命全給姨姨,他一天也不要了。

    ……

    但他也記得自己是怎麼被坐遊覽車上來的姨姨捏着耳朵,完全不爭氣地哭得迷迷糊糊,抱着一大盒素齋點心回家的。

    他被姨姨揪去沙發上,兩個人一邊喫點心一邊看電視,看完了一整部穿越題材的電視劇。

    看完以後,姨姨還特別嚴肅地審他“都記住了嗎”

    他不知道要記什麼,緊張得不會說話不會動。

    "姨姨這個病,發現的太晚了。現在就算做了手術,也只能再在牀上躺幾個月,不能喫好喫的,不能去想去的地方玩。"

    姨姨特別鄭重地扶着他的肩膀,看起來像是有件無敵重要的任務給他∶“火苗。”

    他比之前更緊張地跟着坐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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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先長大,平平安安長大。”姨姨嚴肅地盯着他,“等你過完這一輩子,你就照這個辦法,"姨姨指那個剛播完的電視劇,"穿回幾年前告訴姨姨,不準浪了快去檢查身體。"

    他連漫天神佛都求了,在那幾秒鐘裏,幾乎真信了這個辦法。

    他甚至忍不住想活一輩子也太久了,萬一姨姨等不及,姨姨那麼喜歡到處玩。

    “不能提前,因爲你得先努力長大,去變成特別厲害的大人。”

    姨姨像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又故意刮他鼻樑∶“現在這個小哭包穿回去,說的話姨姨會信嗎”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根本不爭氣,手忙腳亂把眼淚抹乾淨,用力搖頭。

    “要先活很長很久的一輩子。你必須先長大,變得特別沉穩特別冷靜,見多識廣,等穿回去了才能隨隨便便一張嘴,就說出能把姨姨嚇一大跳的事。”

    姨姨就知道他沒仔細看電視劇“還得變得特別會哄人、特別會照顧人。這樣等姨姨被你轟去做手術,你就可以把姨姨照顧得特別好。"

    “現在也照顧得特別好。”姨姨又用力揉他腦袋,特地補了一句,“要是不偷跑出去爬山,把自己摔成灰頭土臉的小松鼠,就更好了。"

    他全神貫注地聽,幾乎真忍不住開始期待那個未來了,又被逗得哽咽着笑出來∶"我不當小松鼠,我當船長。"

    “我當船長,然後穿回去,讓姨姨快去看病,早做手術。”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背,“我照顧姨姨。”

    姨姨立刻瞪圓了眼睛“當船長也太酷了吧”

    他的耳朵又紅又燙,小聲跟着學“太酷了吧”

    姨姨被他逗得滿眼都是笑,又捏捏他的耳朵,把他的臉托起來,用手掌仔細把那些水痕都輕柔地擦乾淨。

    姨姨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告訴他∶“海上又自由又寂寞,那可得再加要求了,你一個人絕對不行。”

    “你得再找一個喜歡的人,你們兩個都來看我,到時候我才能徹底相信你是火苗。”

    姨姨完全不講理∶“不然你就是小松鼠,每天都要被姨姨抓回去喂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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