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熾恢復了一些力氣。

    他把右手臂枕在頸後,用力向後仰,活動了下發酸的肩膀和脊背。

    迎上明祿的目光,明熾笑了笑,繼續向下說,好像這兩句話間沒有任何有必要解釋的聯繫、轉折或是因果。

    好像這只不過是兩句常識,又或者乾脆就是一句∶“外面很好玩。”

    他說“我喜歡影子先生。”

    ……

    經理們聊了整整半宿。

    趁着明總又困到不知不覺在沙灘椅裏睡着,他們留下一封信,悄悄離開了海灘。

    明熾從又一場短暫的好夢裏醒過來,發現自己成了空巢總經理,剛剛坐上望海別墅專線遊覽車;"很過分。"

    明危亭摸了摸他的頭髮,讓他在肩上靠穩∶“他們不好意思叫醒你,怕你找他們算賬。”

    明熾有些驚訝“爲什麼”

    四周已經很安靜,如水的黑暗籠罩着整片空間,燈光映在水裏,星點點格外好看。附近沒有人,明熾放鬆下來,完全把自己交給影子先生的力道。

    “先生不能說。”這段明祿聽見了,很清楚,“他們拜託先生保密。”

    明總經理一秒鐘就猜出來“揭我老底。”

    怪不得趁着他睡着就跑。

    要是他知道有哪些黑歷史還好。但問題就在這裏,過去發生的太多事,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明熾越想越擔憂“有特別幼稚的嗎”

    明危亭搖了搖頭“只是些舊事。”

    他很明顯地鬆了口氣,既然是明熾自己猜出來的,說出來就不算食言∶“他們喝了些酒。”

    這段時間,官博雖然一直在放明熾過去的物料,但沒人會去提過去三年裏的事。

    那些事被每個人心照不宣地藏好,藏在最不會被誤觸的地方,誰也不去碰、不去想,光是埋着頭不停往前趕。

    終於有了這個機會,這些人一口氣把所有話全都倒出來,說着說着甚至忘了附近有明先生。

    明熾當然也清楚。他把那封信揣進懷裏仔細收好,想了一會兒又笑∶“明先生還請人喝酒。”

    “是你的朋友。”明危亭說,“我很感謝他們。”

    明熾沒有立刻開口。

    他看着落在水裏的幢幢月影,安靜了一陣,才輕聲開口∶“我也是。”

    明危亭輕輕揉他的頭髮。

    明熾擡起眼睛。他只是短暫地出了一小會兒神,目光就又恢復清亮∶“遊覽車先生。”

    明危亭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歡迎乘坐,要加速還是減速”

    "都不用,速度剛好。"明熾這回的方向感很好,相當準確地擡手定了個新座標,"能再開一條專線嗎"

    明危亭沿着他給的方向看過去。

    他看着那裏的明亮燈光,低下頭問“想去郵輪上睡”

    剛纔的交談中,那些經理們確遲疑着提過這件事。

    今晚的籌火派對,他們沒有刻意控制輿論,網上已經很快傳開———反響當然很好。淮生娛樂自己就有攝影部門跟着去,只是片段放在官博上,望眼欲穿的評論區已經炸得完全冷靜不下來,甚至喊着要去偶遇了。

    這種話通常都只會是玩笑,喊一喊鬧鬧就算了,不會有什麼人當真。

    一來海灘到處都是,實在很難定位到具體位置。二來視頻片段放出去的時間點,派對已經結束,即使找到地方也見不到人。

    "……只不過。"方航的神色很猶豫,但還是提醒,"還是有些人知道地方的。"

    之所以會談這麼久,不光是這三年裏值得說的事太多,也因爲中間還談了些不那麼愉快的事。

    就比如那一家人。

    採訪視頻被放出來的那天,評論區就提到過。八卦新聞說駱家那對爹媽正在到處找醫生,要給駱枳“把病治好”一家人重新在一起,倒也不盡然是謠傳。

    ……

    這件事明祿對接過,荀臻當時就已經處理妥當。

    團隊裏的主治醫生派學生去了一趟收治駱承修的分院,給這兩個人上了堂課,細緻講了腦部手術對記憶的影響,也給他們看了之前聯繫各方醫院和專家團隊的記錄。

    駱母看起來不大能接受這個結果,又要發病,被駱承修一身死氣沉沉的冷意鎮住了,竟然沒鬧起來。

    "原來這樣就能讓你不鬧。"駱承修被護工推回病房,他的力氣在那個學生說話時耗盡,毫無生氣地靠在輪椅裏,“如果。”

    他甚至沒辦法一次把話說完“如果,過去你發瘋的時候,我替駱熾說了話。”

    他問妻子“你還會發瘋嗎”

    駱母臉色蒼白,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駱承修知道了答案。

    但他還是不知道“是不是非得這樣”

    “好了,別想了。”駱母顫聲安撫他,“我們再去,再去找,誰說他們說的一定就是真的萬

    “非得這樣。”駱承修看着地上,“我是在後悔嗎”

    “就算沒有明家,沒有這場橫禍,也會有你那個命根子。”

    駱承修說∶“他早就收集我的證據,賣過你女兒,害過你的大兒子。他不對付你,是因爲你用不着他特地對付。”

    “沒有這次的事,這些他以後也會做。”

    他像是沒聽見妻子的話,繼續低聲說∶“沒有駱枳制衡他,等他羽翼豐滿了,早晚也會把我們弄到一樣的下場。"

    駱母已經知道簡懷逸做的還擊。他們那筆錢還被凍結着,她已經很清楚這件事,可還是想不明白“把他帶回來的時候,他才七歲……”

    “所以他會被我們教成這樣。”駱承修問,“你是不是在後悔這個”

    駱母神色惶恐∶"……什麼"

    “沒有駱枳,我們或早或晚,落到這個地步,過得很慘。”駱承修說,“要是他回來多好。”

    駱母被他說中心事,僵在原地,身體抖得厲害。

    “後悔什麼。他把什麼都忘了,不能讓我們繼續吸血了”

    駱承修的胸口又開始慢慢滲出絞痛,他癱在輪椅裏,冷汗滲出來∶“如果我說,我在後悔當初爲什麼不替他說話……我在想,我究竟爲什麼從來都沒替他說過一句話,你相信嗎"

    他看着妻子驚疑不定的視線,已經得到了答案,答案也沒什麼稀奇,連他自己其實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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