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心如死灰後他們後悔了 >第 121 章 if線(三十)命運
    明泊舟一直在做一個夢。

    夢裏他有他的船。船上什麼人都有,有船長、大副和船員,有來來去去的乘客,有阿祿和明危亭。

    他在船上的每個角落找過,但結果始終都一樣。

    剛開始做這個夢的那幾個月裏,他每天晚上都頭疼得要命。

    那些夢像是藏在他的骨頭裏,一開始還是燒灼着的滾熱鐵水,後來慢慢冷卻下來,就變成了能隨時戳穿整個人的冷硬尖銳的鐵刺。

    ……

    他在夢裏不斷想辦法,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他試着留燕語先在岸上養病,過段時間再去接她,可這樣似乎也並不足以讓愛人的身體重新恢復健康。

    他試過就讓燕語留在岸上,自己經常下船去和愛人見面。可每次的分別都會讓燕語再病一場,更會把原本不必要的麻煩帶給燕家人。

    最殘酷的那種噩夢,他甚至又會看到渾身是血、躺在他懷裏呼吸微弱的燕語。

    這種夢一向能輕而易舉把他折磨瘋掉。

    夢裏的觸感無比真實,他像是能碰到愛人冰冷蒼白的手。那隻手上沒有一點力氣,他的小姑娘靠在他懷裏,新換上的繃帶很快就又被血浸透,眉眼彎彎的看着他笑。

    “以後想我的話,去岸上看看吧。”

    她挪動手指,慢慢在他的掌心畫圈:“給你種了好大一片鼠尾草,藍紫色的花,風一吹可漂亮了。”

    “就在草原上,你不是想喝葡萄酒?”她輕聲說,“埋了一罈,你要好好地找,一定要找到。”

    明泊舟被困在夢裏,看着年輕的自己蠢到只知道抱着愛人發抖,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是場勢力混雜的火併——具體的前因後果已經不重要了,他後來親手讓所有罪魁禍首都付出了成倍的代價,並且這場報復直到現在還在持續。

    他必須要感謝阿祿,如果不是明祿及時動了手,把他從恍惚裏一拳揍醒,讓人來給夫人急救,或許小語的最後一絲生機都會被他這個蠢貨耽擱掉。

    他知道燕語爲什麼會和他說這些話。

    那麼大的草原,那麼美一眼看不到頭的花海,他哪捨得碰壞一棵花,要去哪用什麼辦法找一罈埋下去的葡萄酒。

    可那是燕語給他的酒,他當然要找到,這件事必須要完成,所以他暫時就還會有事可做。

    有事可做的時候,他就不會被拖進那種冰冷的窒息裏。

    去醫院的路長得叫人想要把自己填進燃料裏燒掉,讓車一秒鐘就飛過去。

    小姑娘傷得實在太重,哪怕稍動一下都咳血,臉色白的透明,還仰着頭沒心沒肺地笑着看他。

    “不準哭喪個臉。”她捏捏他的手指尖,一本正經虎着臉,學評書裏面的穆桂英,“給姑奶奶笑一個。”

    他費盡了力氣,也只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的船不準走,不準給別人。”

    小姑奶奶霸道極了:“永遠都是我的。”

    “永遠都是你的。”他點頭,“所有的船都是你的,想上哪艘上哪艘。”

    她相當得意地揚起臉,又像是困得厲害了,偎在他臂間慢慢合上眼,不再出聲。

    明泊舟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候的感覺。

    他像是被一隻手探進胸口,一把一把地掏出裏面的全部血肉,只剩下個漏風的大洞。

    “別睡。”他發着抖求她,“再堅持一下,小語,求你。”

    “我陪你去岸上,你不是喜歡草原?我們去草原。”

    他拼命地說,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說什麼:“什麼都不管了,我們弄個小院子就住在那,天天看花,喫葡萄,泡溫泉,騎馬。”

    小姑娘笑了,聲音輕到不行:“騙人。”

    他胸口疼得要命,大口大口喘着氣,水汽把視野弄得一片模糊。

    “明泊舟。”她輕聲念他的名字,“泊舟,泊舟。”

    “我特別想,和你一起有個小朋友,一起變成老頭和老太婆。”

    她的聲音像是剛出來就化了:“我好想活下去……”

    ……那之後很漫長的時間裏,她就都再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

    她被他抱下車,一路衝進醫院,軟綿綿地靠在他肩頭,睡得安安靜靜。

    明泊舟已經不能很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只記得他像是死過了一次。

    他像是遊魂一樣晃晃蕩蕩、渾渾噩噩,只知道重複着醫生教的那些護理方法,每天在牀邊不停唸叨所有小姑娘喜歡的東西。

    直到燕語度過危險期甦醒,明泊舟纔像是終於跟着活過來。

    ……他是天底下最膽小的人。

    他完全沒辦法去承受甚至想象,在未來的某一天裏,這種可能再來一次。

    他們有過最棒的婚禮,他從不打算違背過婚禮上的誓言……可不論是疾病、受傷還是意外,好像都是隨着他的到來才悄然纏上了燕語,陰森森地把她往那個世界裏拖進去。

    這種過程似乎只能延緩無法阻止,好像不論他做多少徒勞的努力,都沒辦法把愛人從這種幾乎像是註定了的命運裏搶回來。

    明泊舟依然一次又一次地從噩夢裏驚醒,走遍整艘船去找燕語,可不論走到哪都找不到。

    他站在船舷邊,看着月亮倒映在水裏的影子。

    那時候他邊抽菸也一邊在想,是不是因爲他擅自把那捧映着月亮的水舀上來,藏在船裏,所以水變得不會再亮了。

    後來,他曾經承諾過永遠不會走的船離了港,燕語被留在了岸上。

    這似乎是明泊舟能找到唯一的辦法,是他最後能做出的冥頑抵抗——如果一定要選,他寧可這樣遠遠看着健康平安的燕語,也不要那些噩夢變成真。

    ……但即使是這樣,即使解釋得再多,也是依然沒辦法改變這件事本身的。

    他把他的小姑娘留在了岸上。

    他帶走了小姑娘的船。

    ……

    明泊舟回過神。

    燕語扯了下繮繩,回馬就走。

    鈴鐺聲清脆,白馬飆得飛快,轉眼掠過一片草甸跑遠,只剩下個頭也不回的影子。

    明泊舟的心底跟着倏而驟沉。

    他在附近掃了一圈,一眼看見穿着獵裝牽着馬的駱熾,快步匆匆過去:“小朋友,能不能借一下你的馬?”

    駱熾牽着馬不好隱蔽,被衝過來的明先生問得怔了怔,下意識回頭。

    明泊舟沒工夫分神,不斷擡頭看,確認着燕語的方位:“叔叔把那艘船押在你這。”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