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泊舟也只好把馬先拴在附近,邊喊着愛人的名字邊四處找,忽然像是看到了個格外熟悉的影子,立刻追過去。
他急着找人,一不留神腳下一鬆,整個人就又掉進了個沒見過的新坑。
這次的陷阱做得相當周密,等明泊舟從一片漆黑的視野裏回神,他人已經掉進了早張大口等着的麻袋裏。提前用麻繩做好的活結也做得相當巧妙,一被拉扯就瞬間牢牢系死,輕而易舉把他整個人封了進去。
有人拖着麻繩把他從坑裏拽出來,又連推帶搡地弄到了馬背上。
也不知道馬在人家手裏爲什麼那麼聽話,臥在地上等着麻袋上鞍,就慢吞吞站起來,還相當人性化地顛了一下。
明先生闖過了多少大風大浪,在一個小土坑裏被捉得結結實實,一口氣又被馬顛沒了半口:“……小語?”
沒人應他,馬蹄聲噠噠響,鈴鐺叮叮噹噹地晃。
是他送給燕語的鈴鐺,一小串,戴在手腕上的。
他這個天下第一大騙子當初信誓旦旦保證,他絕不會離開他們小語到聽不見鈴鐺那麼遠。
海上那麼遠,怎麼聽得見鈴鐺。
“小語。”明泊舟人在麻袋裏,沉默了好一陣才又低聲問,“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依舊沒人應他,他就繼續問。
身體怎麼樣了,是不是沒有再頭暈,沒有再因爲海上太潮溼關節不舒服,沒有一換季就生病一病就是大半個月,沒有再難受得喝不進水喫不下飯。
這些年都過得怎麼樣,是不是特別生他的氣了,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見他,他活該的,他犯了最不可饒恕的錯,用了最不該用的方式來逃避。
明危亭給他的資料其實已經很詳盡了,他那時候只掃了第一頁就忍不住打電話過去,後來又坐下來,反覆看了很多遍。
明泊舟不停地說着,他在下船的時候其實已經準備好了整整一摞情書,可真到了這個時候,卻發現腦子裏能想起的全是這些。
……
不知道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了多長時間,他的聲音終於越來越低,逐漸不再有動靜。
燕語在林子裏找到了明泊舟的那匹馬,帶着兩匹馬一起回家,剛剛走進小院。
她扯了下馬繮,閉了閉眼睛,深吸口氣呼出來。
燕語沒好氣地戳了下那個終於安靜的麻袋:“說完了?”
麻袋一動不動地軟在馬背上。
燕語一怔,忍不住蹙起眉,又拍了拍他的背:“明泊舟。”
絮叨了一路的人竟然一點回應都沒有,被她推了下,竟然就順着力道連麻袋一起從馬背上滾下來,摔在了地上。
小院的地比果園要硬實得多,麻袋磕得重重一聲悶響,卻依舊沒有半點反應。
燕語的臉色不自覺變了。
她仔細研究了做陷阱的辦法,選的麻袋也不該不透氣,按理說明泊舟最多就是摔上幾跤,絕不至於會有什麼事。
……她想過大概有幾萬次,重新看到這個混賬傢伙的感受。
或許會氣到想動手打一架,或許會還是忍不住不爭氣地掉眼淚,最糟糕也最有可能的,還是人家一鬨就忍不住什麼都信。
但還沒有一種是眼下這樣。
燕語喊了幾聲,伸手輕拍他的臉和肩膀,又去試他的呼吸和心跳。
大概是因爲太緊張了,她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摸到胸腔裏的跳動,手也抖得試不準那究竟是呼吸還是氣流。
燕語顧不上太多,回憶着學過的急救方法抱着明泊舟躺平,擡起下頜開放氣道,俯身去給他度氣。
剛伏下來,剛纔還一點動靜都沒有的人就睜開眼睛,飛快擡手把她圈進了懷裏。
燕語的身形一僵。
她眼裏的焦急迅速褪去,神色倏地冷下來,掙着就要起身。
“小語。”明泊舟的聲音又低又快,“對不起。”
“我不是想要嚇你,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願意見我,願意聽我說話……我怕你只要一解開麻袋,就馬上把我扔在這個小院裏,自己騎着馬走。”
明泊舟嗓子發啞:“我追不上你,小語,我怎麼都追不上你。”“小語,你先聽我說幾句話。”明泊舟說,“讓我看你一眼。”
燕語就是這麼打算的。
她每次都能被這個混賬傢伙猜準心思,這麼一想就更氣,乾脆利落撂開了明泊舟的手。
明泊舟被她一個人從坑裏拖出來,已經相當震驚,現在又被輕而易舉擰着手臂毫不留情推開,眼睛瞬間亮了:“小語,你身體完全好了是不是?!”
燕語扭頭就走。
“你身體好了!”明泊舟撐着手臂跳起來,幾步追上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在岸上能養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燕語轉身扯住手腕,也不知道怎麼,回過神時已經又重重摔在了地上。
這次摔得可比之前更狠,明泊舟躺在地上咧着嘴笑,扯着嗓子喊:“我老婆身體好了!我老婆特別健康!”
“不是夢!”明先生這會兒特別幼稚,一個字一個字地大聲喊,“能摸到,會疼,是真的!”
他像是在一個死局般的噩夢裏困了太久,一邊笑眼淚一邊往外涌,之前在果園裏摔的土還沒來得及弄乾淨,抹了兩把就灰頭土臉,再沒半點風度可言。
堂堂明先生從沒有這麼狼狽的時候,一身都是泥水,單手撐着身體坐起來,就那麼靠着葡萄架。
他的視線定定跟着燕語,在全無知覺涌出的眼淚裏只剩下笑,好像只要這麼一直坐在這看着,就能看到地老天荒。
燕語被他這麼一鬧,好不容易攢起來的脾氣果然全散了,對自己相當恨鐵不成鋼:“誰是你老婆?”
明泊舟沒力氣動了,靠坐在地上笑着看她,眼睛裏全是她的影子。
燕語心裏軟得一塌糊塗,暗罵自己不爭氣,還是忍不住過去拉他:“行了,髒成這樣,先回家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