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秦關漢月 >第015章 星河夜話
    夕陽西下,倦鳥返巢。

    鬱郁羣山仿若披上一抹淡如胭脂的薄媚綵衣,天邊潔白的雲朵也變得紅霞一片,盤旋的歸鳥俯衝着一頭扎進山林,只有那些晚間也不回返的夏蟲夜鳥,還在天空中飛舞翱翔。

    一道淡黃的金光穿過流逝的白雲照射在長城一隅,五人斜倚烽燧頂端牆垛相對無言,廝殺的亢奮過後,剩下的只有那無盡的空虛。

    默默想完自己的心事,秦慎起身望向遠方。

    蜿蜒的長城盡頭,一彎新月掛在淡紅的天際,照耀着彩霞隱進暮色沉沉的山林。

    秦時明月漢時關,漢時明月秦時關。

    忽然間,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月照霞,還是霞伴月。

    或者兩者相互並存,誰也不能拋棄誰吧?

    就如自己,當他踏上這輛滾滾前行的歷史戰車,便註定了身陷其中難以自拔,就算強行跳下,剩下的恐怕也只是呆望着戰車遠去,而他亦不過是湮沒在這車輪帶起的漫天塵土之中。

    如果命運的洪流不可避免,那迎頭而上又有何妨?!

    心念至此,秦慎陡然生出一種豪情壯志,鬱結的心情也如釋重負般豁然開朗,既然迴歸之路前途渺渺,那麼又何不享受並珍惜此刻的每分每秒呢?

    放下包袱的他心情大好,回首掃視其餘四人旋即目光停在瞿寒身上,打破沉寂道:“從軍近月,今日方知瞿兄及令弟之劍術竟然如此了得,真教我大開眼界。”

    “你不是嫌我倆殺的腸穿肚爛不堪入目麼?”瞿寒睜開雙眼朝他看來。

    這開場白是不是沒選好啊!

    秦慎剛剛好轉的心情差點沒被對方噎死,一臉尷尬心想他該不會是對下午的事記仇了吧。

    瞿寒也發覺似乎不妥,乾咳一聲道:“我說話就是這樣直來直去,絕非有意,還望秦兄莫要見怪,說起來,秦兄的箭技纔是真的出神入化,我也算走遍中原大地之人,不過眼中所見如秦兄這般箭技之人卻是寥寥無幾,匈奴……或許會多一些吧。”

    “瞿兄過獎了。”秦慎拱手謙遜一笑,道:“就如匈奴自小在馬背長大一樣,我也不過是自幼便跟隨外祖父打獵熟能生巧罷了,實在不值一提,只是沒想到,瞿兄竟然乃走遍中原大地之人,其中過程,必然豐富多彩吧?”

    “飄無定所之人,不外如是,又有何豐富多彩可言。”瞿寒不冷不淡的回道,似乎對過往毫無談興。

    秦慎對此唯有報以不置可否的聳肩一笑,一時無話。

    而對於秦慎的箭術,今日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感同身受,此刻見話題似盡,程六見縫插針道:“燧長,我看你射箭全然不似我等這般事先捏箭在手引而不發,而是即取即發,其中難道有何講究不成?”

    秦慎自嘲一笑,道:“說起來不怕你等笑話,其實最初也不過是僅僅爲了裝……咳,爲了追求美觀罷了,久而久之則成爲一種習慣,及至後來更發現其中有莫大好處……”

    說到此處微微一頓,組織言辭儘量用最平直的話語解釋道:“當取箭射擊保持在一個穩定的節奏時,人的精氣神會高度集中而隨心所欲,但是當這種節奏一但被打亂就會覺得無所適從,精氣神自然也就隨之一頓,若是我提前拿箭在手,待到下一箭時,就會覺得多了一步難以適應,節奏也就隨之變亂,嗯……”

    沉吟間覺得言語極難將那種感受述說,遂將話題拋給瞿寒道:“想必瞿兄應該有深刻體會。”

    “沒錯,仗劍在手不若意念先行。”瞿寒頷首深表贊同。

    秦慎撫掌讚道:“瞿兄一言以概比我所言更爲深刻,當真不愧爲劍術大師,只不知瞿兄的劍術是家傳絕學還是……”

    瞿寒聞言臉上泛出一絲暖意,直截了當道:“秦兄若是想學劍術但說無妨,瞿某隻會覺得榮幸之極。”

    “哈哈。”秦慎打個哈哈掩飾尷尬。

    他確實有意學些劍術傍身,因爲無論是上次雲中之困還是今日戰事都讓他明白,在這個冷兵器時代,近身搏鬥不可避免,而他如今選擇了軍伍這條道路,擁有精湛的劍術更是尤爲重要,當下笑道:“瞿兄快人快語倒顯我小家子氣了,在下確實正有此意,只不知以在下這年齡,是否有點太晚?”

    “些許殺人的手段罷了,便是八十亦不爲晚。”瞿寒淡淡回道,面色已然回覆先前那副波瀾不驚的古板模樣。

    近月來,秦慎對他這個樣子早已司空見慣,於是點了點頭轉而言道:“今日未有商量就將你等全部帶去武泉,你們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烽燧這鬼地方我等早已呆夠。”衆人搖頭中薛玉高聲表態,旋又扮可憐道:“怕你因升遷而將我等忘記還差不多呢。”

    幾人鬨笑中瞿寒卻不合時宜的嘆了口氣,直言道:“離開烽燧對我等而言自然是好,只是匈奴極其記仇,恐怕我等離去之後,此處難得安寧。”

    笑聲漸漸凝固在空氣之中,化爲難堪的沉默,所有人似乎又想到了白天的那種殘酷,甚至更甚。

    秦慎沉思片刻,斷然道:“只要匈奴還未愚蠢到家,相信暫時不會再來侵犯,而過段時間此處已然修葺完整更會增派戍卒,料想亦無大礙,至於其他……”

    說着稍作停頓,續道:“毫無根據也就不好判斷。”

    幾人微一思索,覺得秦慎所言不無道理,只要匈奴還未愚蠢至極,按理應當不會短時間內在同一塊石頭上冒險嘗試兩次。

    近百人攻擊烽燧全軍覆沒,無疑告知了草原匈奴此間的兇險,如果這種情況下還糾集人馬來犯,那隻能說明這個部族已經不配再在草原上生存下去。

    至於爲了區區數十人糾集各大部族興兵來伐,這種毫無利益的行爲實在不符合匈奴的行事作風。

    想通此中關節,幾人放下心事打開話閘,一同憧憬起不久後武泉大營的美妙日子。

    晚風徐徐,草浪微伏,星羅棋佈,蟲飛蛙鳴,天地間充滿祥和之意。

    木納塔藉着淡淡星輝踏足部族最爲高大豪華的帳篷外時,稍微將腳步停頓下來。

    每次踏足這頂大帳他總有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或許是因爲他必須對操控着整個部族命運的族長奧古斯卑躬屈膝,又或許是奧古斯的城府深沉、喜怒難測令他如履薄冰,總之,他不喜歡這個大帳,更不喜歡這位族長。

    只是今天他有不得不踏入營帳的原因,聽着帳內傳出的****,通報後得到允許的木納塔邁出了腳步。

    奧古斯身材肥大,滿面油光,此刻像座肉山般橫臥矮榻之上,兩個容貌嬌俏、鬢雲散亂的侍妾正媚眼如絲的殷勤爲他把盞,另有四名輕紗覆體的婢女則溫柔的爲他捶肩捏腿,帳內瀰漫着陣陣**氣息。

    這種排場派頭,恐怕單于亦不過如此吧!當然,自從那個中原皇帝在草原一口氣封了數名單于之後,奧古斯也自稱爲單于。

    垂首偷瞥香豔一幕,木納塔頗爲不恥的微一感嘆,恭聲道:“木納塔拜見單于。”

    “嗯……”侍妾發出一聲輕喘,春意無邊。

    奧古斯伸在侍妾衣內肆意揉捏的肥手絲毫不做停頓,眯開一絲肉眼語帶不悅道:“木納塔深夜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陣陣誘人的聲音傳入耳內,讓木納塔心底如長草般騰起一團火熱,只好將身子壓得更低。

    對於奧古斯的這種特殊接見方式,木納塔早已見怪不怪,這也是他極其不願來大帳而有時又希望前來的原因之一,今日再次面對此情此景,心中暗罵無恥又覺刺激的同時躬身稟道:“迪尤爾等人今日前去漢地,此時尚無一人歸來,他的妻子方纔找我詢問過數次,希望我能派人前去尋找接應,這種大事自然需要單于做主,故而前來徵詢。”

    “你是說無一人歸來?!”短暫的沉寂,奧古斯用一種摻雜着些許質疑、傷感卻又包含更多興奮的語調問道。

    “是,單于。”木納塔被他的這種怪異情緒弄得有點茫然,不禁微微揚首看去。

    說這番話時,奧古斯不知何時已經停下手中動作坐了起來,渾身上下充滿生機與活力,渾濁微閉的雙眼此刻閃爍出一種渴望與期待的熾熱異芒,與方纔相比,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木納塔心底頓時有了一絲明悟。

    奧古斯覬覦迪尤爾之妻阿茹娜時日已久,這在部族內乃人盡皆知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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