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秦關漢月 >第026章 不祥徵兆
    天高,雲淡,風輕。

    廣袤無垠的大草原上,青黃交錯的草皮一直延伸至大地的盡頭,猶如老天爺親手鋪下一塊五彩斑斕的地毯,美輪美奐,若非間或傳來的慘呼大煞風景,定教人沉醉其間。

    循着呼聲望去,兩隊相較於這天地間顯得極爲渺小的人馬正在互相追逐,後隊之中當先一人挽弓似滿月,飛箭如流星,箭無虛發,每支箭矢都宛如死神降臨般瞬間勾走一命……

    十幾裏奔程下來,已有二十餘人被他射殺,手法如此狠辣,教人分外心悸。

    此時前方又有一人栽倒,這人再向箭壺探手摸去,卻摸了個空,於是放緩馬速撮出哨音,領着衆人折上一個斜坡勒馬佇立,滿目嘲弄的盯着那越奔越遠漸漸隱入天際的狼狽身影……

    如果此刻有來自後世A市的POLICE看到此人,定會發出因尋找數月而終有所得的欣喜驚呼——

    秦慎?

    沒錯,此人正是秦慎,而這兩個多月以來,“秦慎”這個名字也早已聲震塞外,令附近匈奴部落聞名色變。

    駐馬目視匈奴在眼際消失得無影無蹤,秦慎始大手一揚,令道:“收攏馬匹,準備回營。”

    一衆兵卒轟然應諾,勒轉馬頭呼嘯着疾奔而去,將那無主孤馬紛紛趕攏。

    立馬一側的薛玉他言罷依舊遠眺前方,遂滿目欽佩道:“將軍,你的箭技絕對是舉世無雙!”

    秦慎麪皮不由自主的微微抽動數下,收回目光膩味的看他一眼,嘲諷道:“薛都伯!何以你如今變得比那曹進還要無恥三分?若我並未記錯的話,這是你三日來第九次說這句話,而且還是一字不變。”

    薛玉學着他那般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笑嘻嘻道:“好話不嫌多,再說你佇立此處,不就是爲了等我這句話麼?”

    “討打!”笑罵中秦慎揚起馬鞭作勢欲打,直至薛玉閃身後縮這才止住勢頭收回馬鞭,似有心事般喟嘆一聲,不再取鬧道:“我不過在想事罷了……還有,你少學那曹進,想你剛入營時雖然跳脫,卻也不似這般油嘴滑舌,你再看看令兄,同樣入營三月就不像你。”

    “我?”另一側的瞿寒聞言看了過來,回味無窮般言道:“我不過是猶自沉醉其間難以自拔罷了。”

    “你!”秦慎剎時一陣無語,哀嘆的用手撫額,慶幸道:“得虧今日曹進未來,不然我非得噎死在這草原不可。”

    見他提起曹進,薛玉“哈”的一聲吸引兩人注意,不無得意道:“曹兄連日跟隨將軍出來打獵毫無收穫,今日方纔起意回縣城看望嫂夫人,不意想就被我在塞外碰了個正着,之前他還想用美食誘騙我一同前去,幸好我經住誘惑,這纔有此等收穫,就如將軍常言‘喫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看來果真如此!哼!待我回關述與他聽,定要將他氣得就連隔夜飯都全部吐出,以解我……”

    說着瞧見兩人忍俊不禁的笑臉,停住話語丈二摸不着頭腦的問道:“將軍和兄長爲何發笑?”

    秦慎誇張的用手按住腹部,輕晃腦袋嘖嘖有聲的斜睨於他,打趣道:“我何時告訴你此句是這用法?哦,難不成在你眼中,僅僅錯過一頓美食,就是所謂的喫得苦中苦?”

    薛玉紅着臉頗爲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虛心請教道:“那該用何詞最爲貼切?”

    “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吧。”

    “東隅是爲日出,桑榆是爲日落,失之日出,收之日落,究竟作何解釋?”薛玉若有所思,旋又盤根問底,而瞿寒也立刻擺出側耳傾聽的神色。

    秦慎笑呵呵的剛要解釋,卻猛然一驚:壞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是數年或者十餘年後那劉秀在一份詔書中描述一位大將功績時所用之詞,他現在提前泄露,萬一還有以後,又如何自圓其說?

    看着兩人殷切的目光,得虧他數月來早已練就了一身隨機應變的本事,不動聲色的腦中靈光一現,胡編亂造道:“此東芋非彼東隅,東芋,東邊的芋頭,以前我家鄉有人外出尋找食物,在東邊錯失一個芋頭,卻在西邊得到桑葚和榆莢,因此村中後來皆用失之東芋,收之桑榆來取笑他。”

    “哦!”薛玉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又疑惑道:“芋頭是何物?還有桑葚,榆莢,都能喫嗎?”

    秦慎忽然頭疼至極,唯有苦忍着道:“都能喫!芋頭是我家鄉的一種食物,嗯……瞿兄見多識廣,應該知道吧?”

    瞿寒微一頷首,無意間爲其解圍道:“我曾在嶺南見過,而太史公在《史記》中亦有記載,不曾想原來秦兄家鄉也早有此物。”

    “呵呵!”秦慎隨意的笑了幾聲敷衍過去,暗自慶幸還好兩人並未繼續追問。

    瞿寒獨自沉吟片刻,面色忽而變得鄭重起來,“方纔秦兄似乎心中有事,而言語中亦曾有這種意思,不知究竟擔憂何事,不妨說出來讓我等幫着參詳一二。”

    數月來的同生共死,幾人早已建立起深厚的關係,而平常所討論之事也只關乎軍政,因此瞿寒私底下說起話來心中並無太多顧忌,也知道對方不會因此而有其他任何別樣想法。

    對此秦慎確實沒有絲毫芥蒂,他總覺得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能夠有人幫着自己出謀劃策,查漏補缺,總好過一人暗自琢磨,不過此刻心中憂慮之事乃妄自猜測,實在不知是否應該言出。

    看着他面露猶豫之色,瞿寒淡然一笑,高深道:“秦兄不妨直接言出,看看與我心中憂慮是否一致。”

    秦慎猛然側首詫異的看向對方,得到瞿寒成竹在胸般的頷首一笑後回過頭去,目無所指的望向遠處,將腦海中的思路再整理一遍。

    深秋的草原早已不復春夏之際的生機勃勃,卻也並非全無活力,一隻土撥鼠探頭探腦的從遠處的洞中伸出半個腦袋,用滾圓的小眼睛朝幾人畏怯的打量,幾番試探之下,確定對方並無威脅之後,這才倏然從洞中竄出,蹦蹦跳跳、大搖大擺的朝更遠處奔去,尋找過冬的食物。

    直至土拔鼠從視線中完全消失,秦慎始收回目光微微一嘆,道:“其實這也不過是我的直覺和猜測罷了。”

    見他終究打開話題,兩人並未出言打斷,只是拿眼看着他靜待下文。

    “數日前我便有這種預感,十餘日來匈奴不再偷襲邊塞村莊而全無動靜,之前我還爲之感到慶幸,然而之後卻漸漸反應過來,這與匈奴平常所爲相比,實在太過異常,直至今日再遇到這羣匈奴,更讓我肯定預感可能成真……”

    微微一頓,續道:“儘管對方努力裝成寇邊劫掠的一副模樣,然而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有心與無心之人一眼便能從其行爲上辨認出來。而且對方出現在我等眼前的時機太過於巧合,總給人一種有意爲之的感覺,雖然對方亦爲此付出代價,卻難掩其做作之態。”

    說着側首看向瞿寒,正視道:“還有,不知瞿兄有否發現,我等巡邊兩月有餘,何曾見過對方今日這種裝扮?雖然差異甚微,只是非我自誇,如今我閉上眼睛也能回憶出附近部族服飾上的細微差距,又如何能騙得了我?因此,我有理由懷疑對方並非附近部族,而種種行爲不過是故布疑兵,想要讓我等麻痹大意而已。”

    靜然聆聽直至秦慎說完,面對對方緊盯的眼神,瞿寒不做表態的微一點頭,反問道:“那秦兄得來的結論究竟是何?”

    “大戰將臨!”秦慎目光炯炯的沉聲言罷,繼續直視着凜然問道:“瞿兄以爲然否?”

    瞿寒不負責任的灑然聳了聳肩,雙手一攤道:“所有問題都被你言及,我只能表示認同。”

    聽到這話,秦慎差點沒一口氣咽不上來,惱惱的扭頭撤回目光,心中卻也知道對方亦是抱有這種看法。

    “大戰?是何大戰?數千人?”聽完兩人對話,薛玉驚詫中憂慮之色溢於言表。

    從軍數月以來,幾人遭遇過的小規模戰事數不勝數,然而最大規模的戰爭,亦不過是屯田那次罷了,在他心中,恐怕數千人的對決已是難以想象的極限存在。

    秦慎不能確定的緩緩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淡淡道:“或許數千,或許數萬。”

    “數萬?”薛玉登時難以置信的張大嘴巴,想象着將自己置身其中,難免感到自己的渺小而生出滄海一粟般的感覺,不禁一陣不寒而慄。

    被他的情緒影響,瞿寒亦是不由自主的輕嘆一聲,旋即寬慰道:“秦兄毋須太過憂慮,或許這不過是我等想得太多罷了。”

    “但願如此吧!”秦慎面上沉重之色並未因他寬慰之言而稍有減少。

    深厚的友誼讓瞿寒不願見到他如此煩惱纏身,默然片刻,又勸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事情亦輪不到我等去想,只能盡力而爲,對否?”

    秦慎點了點頭,想起數月來竇義對自己上至文韜武略,下至衣食住行關懷備至的照顧,又緩緩搖了搖頭,看向已經圈攏馬匹的一衆兵卒,收斂心緒,雙腿一夾馬腹道:“走!先回營再說。”

    瞿寒目帶同情的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再看看猶自在那張口結舌的薛玉,重咳一聲驚醒對方,打馬緊隨其後朝武泉關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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