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秦關漢月 >第031章 孤軍深入
    浩瀚星空,繁星點點,蒼茫大地,羣山寂寂。

    淡淡星光灑在遼闊的草原,巍巍大山矗立遙遠的前方,一隊千五人的孤軍默默行進在廣袤的大地,就如一羣正在自投羅網走向那遠處吞食獸的渺小螻蟻。

    難道,這就是我的宿命?深秋的夜風已涼,秦慎緊了緊身上衣裳,從心底涌起對命運的無盡寒意。

    莫名其妙的抓捕,迫於無奈的從軍,洶涌來襲的匈奴,冥冥中似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他強行和這個時代扯到一起,在半個時辰前,當他站在高臺,他曾有過那麼一絲不真實的幻覺,就如他曾在某個夢中見過這一切。

    他倒希望這一切真的僅僅是個夢,當他醒來,時間會沖淡所有,直到某一天,這個夢亦會成爲他生命中一個模糊的記憶,但他也知道這並不是夢,因爲夢裏沒有這樣的真實感覺。

    一陣涼風襲來,秦慎再緊了緊衣裳,卻忽然渾身一震將手掌停在胸口,觸手處恰是或許將他帶來此處的玉佩。

    隔着衣裳他緩緩蜷指握住玉佩,他能感受到玉佩的溫潤滑膩,他也似乎感覺到玉佩正向他傳遞着無窮的力量與信念,那種感覺相當震撼,就如他的手和玉佩連接起來融爲一體再不分彼此。

    他真的不明白。

    如果這世上真有天意,那上天將我送來此處的意義又在何處?爲了讓我見證這個兩漢之際的起起落落?還是爲了讓我品味這個人世的對對錯錯?迷茫中鬆開手指再次極目遠眺,黑暗中氣勢磅礴的山影此刻又仿若幻化成一尊保護神。

    至此,他的心中瞬間生出一絲明悟。

    萬般幻象,皆源於心。

    無論真也好,假也好;成也好,敗也罷。後世今生,只要自己面對一切困難迎頭而上,砥礪前行,無愧於心,成敗生死,前因後果又還有那麼重要?

    “你變了!”策馬身側的瞿寒藉着微弱星光恰好看到這一幕,審視中輕聲言道。

    “嗯?”心有所感而沉醉其間的秦慎微一錯愕旋即明白對方所指,扭頭朝他打量幾眼,忽然道:“你也變了!”

    說完兩人不約而同的相視而笑,深厚的情誼似乎也隨着這簡單而又大有深意的話語變得更進一步。

    “你倆在說什麼?爲何我完全聽不懂?”另一側的薛玉悶聲問道,顯得苦惱之極。

    秦慎看他一眼,亦真亦假的小聲笑道:“我倆在說你也變了。”

    薛玉頓覺一陣頹然無語,這段時日以來,他總有種頭腦不再夠用的感覺。

    放開懷抱,秦慎未再管他,然而自出關之後,他胸內始終有股摻雜着各種情緒而不可言狀的激亢之氣難以紓解,以至於想要通過與人傾訴來慢慢將其沖淡釋放,卻又一時找不到合適話題,默然片刻,始輕聲道:“我忽然想起一首出塞詩,用來形容此情此景最爲恰當不過。”

    “洗耳恭聽。”瞿寒的話語中流露出幾分期盼之意。

    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

    “彩!”只待他緩緩吟完,一直爲插不上話而苦惱的薛玉終於找到機會率先喝彩。

    七言雖盛於唐,然類似格式卻起於更早的先秦民謠,是以秦慎並不擔心兩人會因這種詩歌而將自己劃爲異類,只是在聽到對方的喝彩後饒有興趣的問道:“彩在何處?”

    “這個……”薛玉滾動着眼珠沉吟起來,他本就是單純的爲彩而彩,可沒想過別的意思,現在將軍詢問於他,又該如何回答呢?

    短暫思索間靈機一動,心忖拍馬總不會錯,遂撓頭爽快道:“將軍做的自然就彩,就如你的箭技一般。”

    對他極力思索卻給出這樣的滑頭答案,秦慎聞言不由啞然失笑,過了片刻始澄清道:“此詩非我所作,況且文武不同道,誰又與你說武強則文妙?”

    “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這次薛玉回答的十分快,只待他話音落地,立即不假思索的以言相應。

    “你會卜卦?”秦慎訝然發問中詫異之極。

    他記得殊途同歸這個成語便來自於《周易》,而古代並不似後世般一時興起想看什麼書就能看什麼書,總是帶有目的性的去尋找想要的書籍,得到後亦會視爲珍寶,刻苦研讀以滿夙願,因此薛玉能將這句話脫口而出,恐怕於卜卦之道亦是深有涉獵。

    難得看到主帥這般喫驚模樣,薛玉見狀不由頗爲沾沾自喜道:“當然!我……”

    “咳。”瞿寒輕咳一聲將其打斷,投以嚴厲的一視後,轉向秦慎道:“秦兄休要聽他胡謅,他不過是以前因我借閱此書而有幸觀摩片刻,皮毛都恐怕未曾理解,又談何卜卦?再者經讖之言大皆是故弄玄虛取巧之事,還望秦兄千萬勿要癡迷其中。”

    對他如臨大敵般的態度秦慎先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隨即道:“信則有,不信則無,我也不過是好奇罷了,實在談不上癡迷此道。”

    “那就好。”瞿寒一如既往的淡淡言罷,轉而岔開話題道:“聽秦兄方纔那詩,雖不乏豪邁之氣,卻也不無蕭瑟之意,萬里長征人未還,萬里……”

    就此反覆將此句低吟幾遍,這才扭頭難以確認般道:“秦兄對此次出征並無必勝把握?”

    “於瞬息萬變的戰事而言,又有幾人敢言必勝?”秦慎搖頭微一喟嘆,思索片刻又道:“不過卻也並非全無把握,只是每當想到我要領着這風華正茂的千五騎去牽制數萬匈奴,總難免生出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之感,這並非是爲我自己……”

    說着回首看向身後隱藏在黑幕中只能瞧清一絲模糊身影的衆多將士深深一嘆,不無感傷道:“而是爲他們!”

    瞿寒垂首默默品味片刻荊軻刺秦的那種悲壯與無奈,始目視前方道:“既如此,那秦兄當時爲何不加以拒絕?雖然秦兄歸來後並未明言,但我相信都尉並非是命令於你,而是徵詢於你。”

    面對瞿寒微帶質疑的話語,秦慎默然不語的幽幽嘆了口氣,再無言語。

    “你太過多情!”瞿寒直視着他語含三分感慨七分無奈的緩緩說完,目光回到深邃的黑夜,沉聲道:“我說此話並非指責你,於普通人而言,多情或許是不可多得之優點,然而於征戰沙場之人而言,這卻有可能會使你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對此秦慎沒有立即予以否認或作任何回答,只是心中不知作何想法的再默然片刻,始平靜的淡淡道:“瞿兄難道忘了奧古斯一事?”

    可你最終不還是放衆人離去!瞿寒張了張嘴幾近脫口而出,然而這又有何意義?如果他真是本性如此,難道又會因自己三言兩語而做出改變?既如此,自己所說的一切也不過是給對方徒添煩惱罷了。

    一個人,唯有經過千錘百煉,其心智纔會堅定如鐵!瞿寒無奈的幽幽一嘆,不復言語。

    大軍無聲的繼續行進在黑暗中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草原,一道流星從頭頂劃破夜空飛閃而逝消失在遙遠的山際,仿若爲悍不畏死的衆人指明燈蛾撲火的方向,又似爲奮勇直前的衆人送上最後一程。

    默然無言間感受着這種令人倍感壓抑的氣氛,瞿寒心覺分外沉重之餘,漫不經心的打開話匣道:“聽方纔那詩歌后兩句之意,秦兄似乎有意將自己喻爲李廣李將軍,只是秦兄雖然神勇堪比李將軍,卻可惜……”

    言至此處微微一愣驚醒過來,暗道我這也是心亂了嗎?卻又不得不接着剛纔的話題繼續直言不諱道:“卻可惜李將軍結局並非太好。”

    “我不過心有所感罷了,又怎敢自比李將軍!”秦慎自嘲一笑,就似對他話中無意卻又蘊含的幾分詛咒之意毫無所覺,直至過了片刻,這才似表白心跡般不甘心的感慨道:“再則,就算我真有李將軍那般能耐與功勞,這世上亦恐怕不會再有第二個漢武帝讓我落得如此下場!”

    聽着他傲然中又不無自信的豪言,瞿寒藉着微弱的淡光深深看他一眼,唯恐自己再多說多錯,遂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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