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秦關漢月 >第070章 樹大招風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秦慎緩緩直起身子。

    他本以爲,盧芳就算想招攬他亦大可一紙調令,就如曹進先前所說,一聲令下,哪怕都尉都不得不從,何況他一個千人?

    然而,事情總有出人意表之處,對方竟當着衆人之面用上了徵詢的口氣。

    欣然接受自是無可厚非,但是武泉將士會如何看待他?

    他有能力不假,但是再有能力之人都需要一個發揮的平臺,至少在武泉將士心中,這個平臺是竇義所賜,沒有竇義,就難有他今日的名聲。

    而今他一朝得勢,攀上高枝,就歡然棄之而去,這會在他們心中留下什麼印象?

    背主求榮?見利忘義?攀龍附鳳?

    無論哪種,他都能想象到在衆人的心中恐怕唯有一聲冷哼,對他看似改投盧芳旗下的行爲,極其鄙夷。

    這是他決不能容忍之事。

    在這個視忠孝爲無上信條的時代,他的履歷容不得半點類似這樣的污點。

    由此也可看出盧芳實在其心可誅。

    他當着竇義以及衆將士之面詢問自己,自己若是答應,竇義自然顏面盡失,從而達到他想要羞辱對方的目的。

    二則他亦可藉此讓自己永負污垢,然後將自己終身框在麾下爲他效命,自此晉升無門。

    好陰毒的一箭雙鵰,竟在酒宴彈指言笑間一蹴而就。

    只是,自己縱有萬般不願,又能因此而貿然得罪對方嗎?

    短暫的直身瞬間,秦慎心中千迴百轉,看向目含笑意的盧芳,再拱手道:“使君擡愛,卑職不勝惶喜,只是卑職這段時日以來心有鬱結難解,故而還請使君恕卑職難以從命。”

    盧芳臉上的笑意僵了一僵,旋又釋然直笑,一副體諒的神情顯得大度無比。

    直至理解的笑了片刻,接着和藹而關切的問道:“卻不知秦千人心中有何鬱結?又可否言出讓我等幫着開解一二?說不定就此得以紓解亦有可能。”

    “看來你還真是賊心不死,既如此,那也就別怪我不分場合的說話不好聽了!

    秦慎擡眼深看他一眼,恭聲回道:“使君有命,卑職不敢隱瞞。”

    言罷嘆了口氣,滿目感慨道:“此次卑職得逃大難,途經漁陽,曾有幸入漁陽突騎大營一觀,而入目所見,讓卑職不勝豔羨之餘,亦深感苦楚。”

    這話倒有了幾分沒頭沒腦,讓人不明白他究竟何意。

    是以紛紛露出聆聽的神色中只見他說着目露追憶之色,續道:“想那漁陽兵卒盡皆身披鐵甲,手持弓弩,馬覆皮革,而我武泉將士呢?”

    自問反問間舉目大廳,酸楚道:“使君不妨請看,此刻武泉衆將濟濟一堂,職位最低者,恐怕亦是都伯之流,然有幾人披鐵甲,持利刃?以此而推,我武泉一衆兵卒,又有幾人能身披鐵甲,手持利刃?”

    簡單的詢問,盧芳卻臉色一變再變,沉了又沉。

    而竇義則是滿臉愕然的看着他,就似爲眼前這一幕深感難以置信一般,卻又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是何想法以及滋味。

    王睦看看盧芳,看看竇義,最後再看向秦慎,緊盯不放中趣味之意更甚。

    至於廳內衆將,先是發出一陣輕微喧譁,旋又靜下面面相覷,總之神色複雜之極。

    使君與都尉之明爭暗鬥,只要在武泉呆過一年半載之將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又總是諱而不談。

    爲何?

    無他,只因此乃權利之爭。

    自古以來,關於權利,可明爭,可暗鬥,可冠冕堂皇,可陰謀詭計,但是絕不會公之於衆,擺在桌面之上由他人來評個公正,以述心聲。

    這是每一個踏入官場之人應有的態度,以及應該遵循的不成文規矩,或者說是陋習。

    然而此刻眼前之人卻打破這個規矩,讓人如何能不五味雜陳?

    面對衆人各異的反應,秦慎只作未見的繼續痛惜道:“然!卑職或許確因此戰而徒獲幾分名聲,但飲水思源,追根究底,這是武泉無數將士以自身血肉之軀拿命換來,卑職一朝富貴,求榮而去,心甚難安!而思及種種,更感掛懷,唯有自此繼續駐守武泉,待他日匈奴再至之時,與衆袍澤哪怕就是血染疆場,馬革裹屍,亦要同生共死!”

    “彩!”見他越說越是鏗鏘有力,大廳內衆將有感他堅決之心,頓時發起酒瘋,齊聲高喝,手持酒盞在案几上發出整齊一致的敲擊之音。

    “子毅一片赤誠啊!”盧芳面色恢復如常的無限感慨言道。

    這個反應倒是秦慎沒有料到之處,就在他因此而心中暗暗稱奇之際,盧芳揚手壓掌示意衆人停下應和。

    待廳中再次歸於平靜,這才勉強的笑了一笑,嘆道:“原來子毅心中鬱結竟是爲此,說起來都是我這個雲中太守有愧衆人啊!”

    說完臉上寫滿愧疚之色,看向他道:“子毅當知雲中有別於邊境定襄諸郡,防線極廣,兵源卻稀,自戰國時期李牧大將軍駐守此地起,便是左支右拙,窮於應付。”

    自訴清白的說着頓了一頓,看着對方的點頭表示贊同,再自嘲道:“盧某何德何能,又如何能與李大將軍比較?故而自忝任雲中太守以來,可謂是戰戰兢兢,窮思應對之策,唯恐有負陛下所託,然而縱然如此,卻依舊力有不逮,各式物資軍備分配不免顧此失彼。”

    言罷深然長嘆的沉浸片刻,面色終緩和一些的轉而道:“不過如今倒是形勢見好,雲中其餘諸部已近安置妥善,及後便是武泉,而今日得子毅提醒,我更深知武泉之重要以及所缺,其後我便會竭力加固武泉城防,改善軍備,子毅且放寬心便是。”

    “如此,那卑職就不自量力的謹代武泉一衆兵卒謝過使君。”

    見他當衆說出這話,秦慎也不知道到底是該歡喜還是該難過的拱手躬身言謝,又請罪道:“卑職不知使君心中計較與難處而妄論感慨,還請使君儘管責罰。”

    “無妨!”

    盧芳不以爲杵的示意中暗地一陣咬牙切齒,臉上卻堆滿笑容道:“今後城防加固,軍備改善,子毅是否憂慮稍去少許?又不知是否願意爲我雲中百姓保一方平安?”

    “使君不見怪罪反依舊如此擡愛看重,卑職怎敢不從?只是……”秦慎故作誠惶誠恐說着拿眼看向他,欲言又止道:“卑職尚有一個疑慮,不知……”

    他又要耍什麼花樣?盧芳心肝一陣猛顫,然而此刻勢成騎虎,只得強顏笑道:“子毅還有何疑慮?但講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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