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與夫君共天下 >第18章 第18章
    “你叫李善用?”廖繆繆的冷淡目光中還透着幾分鄙夷,“你能不能別這麼陰魂不散了。我早就說過,毓秀堂是出內相的地方,不會錄取罪眷,你再纏着我也沒用的。”

    “我纏着你?”李善用簡直莫名其妙,今天出門沒看皇曆,淨遇上奇葩了。

    廖繆繆一臉“別裝了,我已經看透你了”的表情:“考試的時候你要緊跟着我說話,喫飯的時候你要坐在我旁邊,還故意說怪話引起我的注意,現在你又故意住到我的房間裏來。還說不是纏着我?”

    李善用咂咂滋味,她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有點兒……

    李善用笑了笑,故意說:“咳,廖阿姨啊,不是我想,是這會兒只剩這間房間還有空牀位。你實在不願意,可以去找考官安排調換啊。”不過,會不會給考官留下一個嬌氣的壞印象就不不好說了。

    “你叫誰阿姨!”廖繆繆臉色唰地沉了下來,語氣挺衝地問,“你是因爲什麼罪名被籍沒的?”

    李善用一怔,皺起了眉頭。

    “說話呀。”廖繆繆不耐煩地說,“你要是殺人犯的女兒或妹妹,我就真得換房間了。”

    李善用被戳中了痛處,臉色也瞬間難看起來,回身彎腰收拾牀鋪:“你愛換不換,與我何干。”

    “你!”廖繆繆站起身,摔門而去。

    待李善用收拾好了牀鋪,房間中唯一還沒與李善用說話的考生,起身倒了一盞茶遞到她手上,笑道:“我叫梅夷光,是種玉軒的執役宮女。姑娘怎麼稱呼?”

    “謝謝。”李善用的性子是遇強則強,別人對她以禮相待,她便也禮數週全,於是躬了躬身,接過茶盞,禮貌道謝,大大方方作自我介紹,“我叫李善用,掖庭官婢。”

    梅夷光臉上總帶着溫和的笑意,讓人看着就覺如沐春風,說話尊重有禮,聲音也溫柔可親:“我多一句嘴,姑娘別嫌棄。我剛纔與廖女官閒聊幾句,覺得她雖然有幾分傲氣,但沒什麼壞心,是個可交之人。而且,畢竟是位女官,驕傲些也是有的。”

    李善用冷靜了些,想一想也有點後怕,悔不該逞口舌之快得罪廖繆繆。她若真能考上毓秀堂還好說,如果沒考上,以廖繆繆的身份,要找她一個官婢的麻煩,豈非易如反掌。

    在宮裏生存,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梅夷光肯說這一番交淺言深的話,李善用足感盛情,誠懇地向她道謝。

    二人正說話間,章九輅端了個水盆走進來。她剛纔幫大家打了洗漱用的熱水,李善用是後過來的,她便特意又倒了一盆給李善用送過來,照顧她身量未足,還爲她調低了臉盆架的高度。

    官婢卑賤,李善用自入宮後,除了織染院的官婢同病相憐,何曾受過旁人這樣悉心的照顧,便覺得既感動又溫暖,心裏那點兒煩悶不知不覺也就散了。

    這麼晚了,所有房間都已住滿,廖繆繆在外轉了一圈,果不其然沒能找到其他空牀位。她不肯以勢壓人,強迫別人同她換牀位,只得悶悶不樂地走了回來,繼續與討厭的官婢共處一室。

    梅夷光笑着幫兩人說和了一下,李善用先說了幾句軟話,廖繆繆拉不下面子拒人於千里之外,只得一臉隱忍地應了。四人之間表面和平的脆弱室友關係,就此正式建立起來。

    大家簡單地洗漱一番,準備上牀休息,走廊裏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李善用披衣出門看了一眼,回來一臉肅穆地說:“考官來了。”

    來的還是白天宣佈考試結果的那位陸女官,她給所有考生每人發了一本小冊子。李善用翻了翻,不厚,薄薄的十幾頁,大概二三千字的樣子。

    “今天背熟,明天卯正於庭中考試,能通背者進入下一輪考試。”陸女官還是那副說一不二的樣子。

    考生們頓時一片哀嚎。

    李善用:“……”她現在把“不厚”兩個字收回來還來得及嗎?

    有人大着膽子說:“陸女官,勞您看看時辰,沒時間背了呀,不能明日下午考試嗎?”

    陸女官微笑:“明天卯正背不出的,統統淘汰。”

    毓秀堂的待遇很好,齋舍裏準備的不是廉價的油燈,而是亮度高、煙氣小的蠟燭,他們剛進入齋舍的時候,還在感嘆這日子可真好啊,可現在他們只覺得,這日子是真特麼好啊……

    夜色越發深沉,然而沒有哪個考生敢上牀睡覺,齋舍的所有房間都燈火通明。與旁人不同,李善用並沒有立刻開始背誦,反而拿上自己的小冊子往外走。

    章九輅眼巴巴地瞧着她,鞋尖兒晃晃蕩蕩地蹭着地,小聲說:“我不識字。”

    李善用止住腳步,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略一思索便說道:“我的同伴也有不識字的,我去給他們講講,你要不要一起來聽?”

    章九輅紅着臉點了點頭,乖巧地跟在李善用身後。

    李善用看着地上尤其高大的影子:總覺得自己彷彿突然撿了條大狗狗……

    小冊子的難度不高,比童蒙水平略高而已,生僻字很少。李善用雖然今年才八歲,但自幼天資不凡,又得名師開蒙,小冊子上的字她幾乎都認識。倒是烏瓜他們,雖然比她年紀大,但從小沒進過學,斗大的字不識幾個,只能聽李善用一個字一個字講解強背。

    李善用一邊朗誦讀音句讀、講解詞意句意,一邊在心中默記,很快就背得八九不離十。烏瓜他們卻還是背得一知半解。

    “‘夫人者國之先,國者君之本。人主之體,如山嶽焉,高峻而不動;如日月焉,貞明而普照。’就是說……”烏瓜眼冒金星地說,“皇帝的身體是一座會發光的大山?”

    李善用:“……先背下來要緊,如何理解並不重要。”

    章九輅指着另一處,弱弱地問:“這個怎麼念?”

    “哪裏?”李善用看過去,順着讀道,“人主好高臺深池,雕琢刻鏤,珠玉珍玩……”

    “???”李善用一下子愣住。

    那句話的最後四個字是“黼黻絺綌”……

    大家求知若渴地看着李善用,她捏着紙頁抖了抖,“噌”地站起來:“我出去轉轉,你們自己背,有不會的先跳過去,等我回來再講。”

    烏瓜面色不善地盯着章九輅,章九輅默默地低下頭,哀怨地想:我沒說錯話呀……

    今夜是朔日,月光黯淡,毓秀堂到處都黑漆漆的,只有甬路旁的路燈明明滅滅地發出昏黃的光線。

    李善用憑着白日間的記憶往裏走,各處都靜極了,只有鳴蟲唧唧之聲,她不禁雙手抱住自己的胳膊,這才發現已經起了滿臂的雞皮疙瘩。

    正不知該往何處去的時候,恰見遠處遙遙地有燈影閃爍,李善用連忙迎着光走過去問路。那是一個執着香燃子的宮女,耐心地給她指了路,又提起燈幫她照了一段路才自去了。

    按照宮女所指的方向走了片刻,轉過一個彎,就看到了一個亮着燈光的窗戶。透過半開的窗戶,李善用看到陸女官穿戴整齊地獨自坐在窗前讀書,彷彿正在等待什麼人的到來。

    終於走出無邊夜色見到光明,李善用緊繃的精神一下子放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

    看到李善用來訪,陸女官有點兒意外,但還是請她進來。李善用說明來意:小冊子裏不懂的字句,希望陸女官能惠與講解。

    “哦?”陸女官將讀到一半的書合起,往後靠在椅背上,十指交握在腿上,問她,“你還不是毓秀堂弟子呢,我有什麼理由要給你講解?”

    李善用略作打量,陸女官姿態鬆弛、面色平和,並無不滿之色,直覺她這麼問並不是拒絕的意思,反而是考校的意味更濃一些。

    想通了這一節,李善用恭敬地躬身答道:“因爲毓秀堂招收弟子有教無類,無論年齡、身份、學識均可報考,所以安排的考試內容不會令識字不多的考生完全沒有通過的機會。”

    果然,陸女官微微頷首,繼續問道:“你可知道讓你們背的這篇文章講的是什麼?”

    “是爲君之道。”

    陸女官神色微凝,像李善用這樣年紀的女孩子,大多沒念過書,便是富貴之家着意培養,也不過學認幾個字,便於日後掌家理事罷了,而她卻能讀得懂這篇文章講的是爲君之道。尤其她身着官婢服色,入宮之後顯然沒有條件繼續讀書,只能是入宮前年紀更小的時候學的,其聰慧可見一斑,其身世之不俗亦可見一斑,必定是個衣冠子。

    這些年沒入掖庭的衣冠子說少不少,說多卻也不多,至於她這個年紀的麼……

    陸女官心中模模糊糊有了一些猜測,便暫時將紛亂思緒放在一邊,挺直腰背,身體前傾,注視着李善用繼續考校:“毓秀堂是女官學堂,考覈弟子爲什麼要背誦爲君之道?”

    一股奇異的壓迫感驀然升起,李善用突然生出一種直覺,似乎這個問題一旦所答不如人意,自己就會錯過什麼重要的東西。

    她面容一肅,垂眸沉吟片刻,慎重地回答:“因爲女官輔佐後宮,后妃輔佐皇上,不懂爲君之道的女官,不配做六局一司掌印。”

    聽得此言,陸女官不由心頭巨震。她提前看過考生資料,知道這孩子今年不過八歲。八歲的孩子,竟然能說得出這種道理?她的身世絕對不凡,幾乎已經呼之欲出了!

    陸女官凝視李善用良久,久到讓她心裏直發毛,才淡淡地說:“你哪裏不懂?”

    空氣陡然放鬆下來,李善用默默擦汗:你再不說話我都要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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