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分好的四堆算籌推到陸女官面前，演示從一到十五的各種組合。
陸女官翻看了一下寫着答案的紙條，目光逐漸變得驚訝，這孩子……竟然答對了？！
李善用的回答並未到此爲止：“不過，從實際的角度考慮，這個方案風險太大，萬一這位娘娘一次要一顆，一共要十五次，那就沒辦法了。所以，我建議這位宮女不要弄巧，老老實實每盒裝一顆。畢竟，”她有些惆悵地輕嘆一聲，“盒子再好。到底不如自己的前程性命值得珍惜。”
陸女官眼睫輕顫，這孩子才八歲，怎麼就如此老成得令人心酸？她擡手揉了揉眉頭，壓下心底涌上的那一陣心疼，安排李善用繼續完成考試流程。
待李善用完成了考試，向陸女官行禮告退，一身輕鬆地走進了後殿。陸女官沒有立即叫進下一位考生，而是起身走進了旁邊的梢間，裏面坐着好幾位高階女官，正是第一輪考試後露面的那幾位。
“女師。”陸女官極爲恭敬地對其中最年長的那位董女官行禮，“這屆的頭名弟子怕是可以定了。”
董女官是毓秀堂唯一的教習女官，曾被先帝御口親呼爲“女師”，在宮中很受尊重，這裏所有女官都曾經是她的弟子。
“你是說李善用？”董女官溫和地笑了笑，“這個小娃娃確實不錯。小小的年紀，沉穩持重、聰明過人，是個難得意見的人才。”所有考生的表現，女官們都看在眼裏，陸女官一開口，董女官就知道她要說什麼。
陸女官應道：“是。昨夜也只有她猜到了可以向我求助。我本以爲找來的會是那個廖繆繆。”
毓秀堂當然不會給考生設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蠟燭不足是考官故意安排的，可能有人識字不多的問題考官也預料到了，陸女官就是隱藏的解決方案，藉此考察考生的思路靈活程度，看誰能跳出思維定式，向考官求助。
陸女官本來更看好廖繆繆，誰知廖繆繆在蠟燭燃盡之前就順利背下了文章，早早睡了，卻是李善用找上門來，不但解決了自己的問題，還從她這裏取了蠟燭，爲同伴解決了光源問題，贏得了考生們的尊重。
從這個角度來看，昨晚真正通過考覈的，其實只有李善用一人而已。
陸女官猶豫了一下，又說：“不過，她是個掖庭官婢。”
董女官問：“哦？可查了她是因何事籍沒？”
“她的父親是晉王府諮議參軍李汝成。”
“原來是晉王案……”董女官“噢”了一聲，沒再說話。
陸女官看了看董女官的臉色，心中明白了幾分，暗歎一聲可惜，正要退下時，董女官卻突然叫住了她：
“那孩子你多看着點兒罷。後面的考試如果沒有大紕漏，這個弟子毓秀堂收定了。”
“是！”陸女官十分欣喜，連忙答應，又覷着董女官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她的身份……”
“這點子事情毓秀堂還當得起。”董女官露出一個慈祥的微笑，“何況，宮裏也該進些不一樣的人了。李汝成的女兒，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哪。”
後殿之中，已經完成考試的考生分作兩邊、涇渭分明，人多的一邊大多數愁容滿面，人少的一邊則個個像李善用一樣神態輕鬆。
李善用等了一小會兒，烏瓜也出來了，面上殊無喜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李善用心裏一沉，這是被淘汰了？她連忙迎過去，小心翼翼地問：“你過了沒有？”
“啊？”烏瓜回過神來，開心地笑了，回答道，“過了，我第一題就答出來了！”
李善用有點兒意外，不是她滅自己人威風，根據她對烏瓜智商的瞭解，不應該呀，難道忽然之間走了好運？
她細細追問才得知，烏瓜抽到的題目是問紅藍花幾月播種、幾月開花，其中有一個小陷阱，答案是紅藍花二月、八月、十二月均可播種，要求必須三個月份都正確答出纔算過關，缺一不可，難度很高。幸好紅藍花是重要的紅色染料，商管事不久前纔講過，烏瓜能遇到熟悉的題目，可以說是運氣極好了。
“你也通過了？”章九輅紅着臉問李善用。
“是啊，遇到的問題有些難，僥倖答出來了。”李善用有點兒小得意，把“螺黛難題”說了一遍。章九輅聽得暈頭轉向，直呼“好難”。
廖繆繆恰好在旁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懷疑地看着李善用：“這題，你答上來了？”
這題正是廖繆繆出的，用了數術知識，自以爲在場的沒人能答出來，就憑李善用，即使不提她的官婢身份，單看年齡也是乳臭未乾，若說她能答出這題，廖繆繆是不信的。
“怎麼可能！”廖繆繆追問，“你是怎麼答的？”
李善用簡單地說了一下答案，其他考生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特別是有幾個考生滿臉的揚眉吐氣，估計是剛纔被這道題難爲過，聽李善用破解此題，便覺痛快。
廖繆繆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學過數術？”
“略知皮毛。”李善用矜持點頭。
數術是比較偏門的學問，一般只有賬房或商鋪的學徒會專門學習，雖然中人之家大多會教女孩認字，但很少會教數術。廖繆繆自己之所以會學數術，也是姐姐進宮以後交待的，因爲方便看賬，容易在娘娘身邊得用。
廖繆繆看着李善用，神色前所未有地複雜起來，她反覆糾結了一會兒，最終遺憾道：“你這個資質，實在可惜。若你不是官婢，我還能調你去昭陽宮，收在身邊做個小徒弟，調理兩年必能成器。可惜啊，你偏偏是個官婢，毓秀堂不會收，昭陽宮也不能要，唉，真是埋沒了。”
“……呵呵。”李善用眯起眼睛，“多謝廖阿姨擡愛。”
“……”廖繆繆瞪着眼睛怒道，“不許叫我廖阿姨！”
待參加第三輪考試的所有考生都考試完畢，考官們將每位考生的成績整理出來，合議出最終結果，陸女官便走出來向考生們宣佈。
李善用只抽了一題，且答題用時最短；所出題目共被抽取六次，六人皆未能答出，成爲了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廖繆繆成績稍遜於她，再次屈居第二。烏瓜和章九輅也都通過了考試。
“我不服！”突然有個被淘汰的考生高叫道。
陸女官一眼掃過去，那考生當即被冷峻的目光嚇了一跳，不由縮了縮脖子：“我……我抽到了一道無解題。規則明明是不允許出無解題，卻無人因此違背規則被淘汰。我不服，若不是那道題，興許我也能通過呢。”
陸女官道：“你這是認爲考官不公了？”
那考生哪經得住陸女官的氣勢，頓時更害怕了，但還是堅持着把話說完：“不敢，我只是想要個合理解釋。畢竟，我相信毓秀堂不會食言。”
“是，我也遇到了無解題。”
“還請陸女官給個解釋。”
也許是受到那考生一腔孤勇的感染，又有幾名考生站了出來。
“那就說說你們遇到的無解題是什麼吧。”陸女官的笑容裏，藏着些意味深長的味道。
那考生說：“我抽到的無解題編號是第十四號，題目是‘對考官讀句如後：此題甚難，無以解答。’如果我按照題目要求說了，那就是直接承認無法答題，若是不說，也一樣是放棄。所以，此題無解，即便是出題人也解決不了這個矛盾。不知幾位抽到的可是此題？”
另幾名考生一臉悲憤地表示，自己也是被此題坑到淘汰。
廖繆繆臉色也有點兒不自然，她就是因爲抽到這道題，不僅沒答出來還耽誤了時間，才導致總體成績遜於李善用。但她既然已經通過了第三輪考試，就沒必要跟他們一起鬧事了。
陸女官在答案紙條裏翻到編號十四，對照編號在登記冊上找到了出題人的姓名，頓時笑了：“李善用，你自己來解釋一下吧。”
“是。”剛纔考生抗議無解題的時候，李善用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見陸女官點了她的名，當即躬身應了，往前走了幾步，“這道題是我出的，但它並不是無解題，我現在就演示解法，請陸女官配合一二。”
李善用鎮定地轉向陸女官，模擬起考試的情景：“我抽到的是第十四號題目，現在開始回答，我的答案是‘此題甚難，無以解答’，現在我已經完成了題目要求，請問我回答正確了嗎？”
陸女官讚賞地說：“不錯，此題回答正確。”
李善用又恭敬行禮，感謝陸女官的配合。
衆考生目瞪口呆……
陸女官脣角噙着微笑，目光卻滿是不容拒絕地掃視全場：“通過第三輪考試者，明日卯時繼續在此考試，無關人等速速離開。”
那幾個抗議的考生啞口無言，只得狼狽離去，唯有廖繆繆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善用的背影。這官婢居然能想出這樣刁鑽的主意，若不是答出了第二道題，恐怕自己都要被她淘汰了。不過，可不能讓她知道自己也沒答出這道題，不然自己女官的臉面可就沒地擱了……
廖繆繆正在胡思亂想，不防李善用突然回頭，與她視線相對，綻出粲然一笑。
廖繆繆：“！！！”總覺得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