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漓難得和姬寧心平氣和地說了這麼多事,又和他說起了些別的。

    “這次從浦倉港口牽扯出來的事涉及了各地,這些人以高勤爲首,不僅敢把各種貢品從海上運出去販賣,還同姜國和蘭越國有着勾當。”聞漓往前走兩步就轉身看身後的人,看他跟着便繼續道:“幾個港口我雖讓人立刻下去查了,但涉及這兩國的貿易卻不能隨隨便便切斷,所以現在還在同那幾個老臣斟酌。”

    姬寧在後邊附和:“確實要好好斟酌。”

    聞漓聽到這句回答,連連失笑,“別告我你沒聽出我的意思。”

    “陛下,後宮干政是大忌。”姬寧淡然答道。

    他答應了幫這個人試探薛逑,卻並不想過問和插手聞漓所做的決策,畢竟一旦開了頭,但凡他們之間那點脆弱的關係再有什麼糾葛,都將給姬家帶來滅頂之災。

    聞漓轉頭看姬寧,又搖了搖頭,一臉不信這人之前從未插手過朝政,兀自走在了前面。

    姬寧只以爲這個人又不高興了,忙跟了上來,“陛下,陛下。”

    “臣曾在卻烏山時,家中經營往來的都經手過,若是陛下不嫌棄,可與臣聊聊經商之事。”

    聞漓一轉身,姬寧一個沒剎住腳便撞在了他懷裏,聞漓順勢將人攬了,說:“可真是嫌棄死了。”

    聞漓本是拉着姬寧的手打算直接帶他去御書房看着地圖好好聊聊的,可奈何這個人又勸他:“陛下若是帶着臣去御書房,那明日陳老爺子和其他幾位內閣老臣便又要在議事廳門前長跪不起了。”

    姬寧在宮中小心謹慎慣了,這個緊要時候也不想多生是非也有他自己的考慮,聞漓點點頭:“逛了這麼久,你應該也有些累了,回去休息會兒,我晚些來找你。”

    伺候的宮人們知道兩個人在說些事,原不敢跟緊了,現下見他們駐足又忙不迭上來撐傘搖扇子。

    聞漓:“仔細着送明妃回桐花殿休息,若是覺着熱就去起了冰放宮裏,但別給他喫太冷的東西。”

    素紗扶着姬寧的手,忙應着:“奴婢遵命。”

    聞漓放開姬寧的手時還輕輕捏了捏他指尖,囑咐着:“這幾天政務積壓得有些多了,朕一時半會兒不一定批得完,你晚膳不必等朕。”

    姬寧耳根又莫名紅成一片,低着頭:“好……”

    他只在轉身時多看了聞漓兩眼,那投來的目光讓他心都亂成一片。

    姬寧從前就無數次想過那個會帶着熾熱目光瞧他的小少年長大了該是怎樣的,而如今的聞漓卓越俊逸,意氣風發,當真就和他想象中的別無二致。

    大約往前走了一段後,姬寧沒聽到身後的動靜,便知道聞漓或許是還在原地看着他,但卻不敢回頭看過去。

    可禁不住身邊伺候的小丫頭是個膽子大的,不僅幫他回頭看了,還忙不迭湊上來同他說:“娘娘,陛下一直瞧着您呢!”

    “素紗!沒規矩!”姬寧不輕不重呵斥了小宮女一句,腳下步子還加快了往前走,直到過了拐角的地方纔稍稍慢下來。

    但身邊的小宮女話卻說個沒完:“陛下現在愈發疼娘娘了,什麼事都順着您來的。”

    姬寧胡亂回道:“哪有?”

    “依奴婢看啊,哪裏都有。”素紗繼續朝姬寧打趣道:“娘娘不好的那晚上,陛下臉色差得很,奴婢在跟前伺候都嚇得不行,可一轉頭對着娘娘,陛下眼裏可就只剩下心疼了不是?”

    “我病着……陛下一直在照顧我麼?”

    “是啊。”素紗忙不迭地點着頭,“別說這次了,娘娘之前每次病着臥牀,陛下都是寸步不離守着的。困了就挨着您牀邊兒睡,都還得是徐公公勸着才肯休息會兒。”

    姬寧突然駐足在原地,愣了愣,冒出了句傻話:“下次,記着給陛下搬個躺椅……”

    素紗:“娘娘說什麼傻話呢?再有下次您再臥牀不起,陛下怕是要把您跟前伺候的人全換了,奴婢怕是也不能在您身邊。”

    姬寧朝她笑道:“哪就那麼誇張?”

    “可安公公不就……”小丫頭想起來那個經常偷偷給自己拿糕點喫的人,撇了撇嘴:“也不知道安公公這兩日餓瘦了沒。”

    剛說完這話不多時,小宮女扶着姬寧直接回了常宿的桐花殿,剛穿過水榭,安順便已經早早候着,上來就接了素紗的手扶姬寧。

    姬寧:“不是讓你歇息會兒晚間再來麼?”

    安順以笑掩蓋過臉上的疲憊:“奴才本就沒什麼,哪有主子還在外邊兒我卻歇着的道理?主子這是出去了多久?怎麼一頭的汗?”

    “沒出去多久,外邊兒熱而已。”姬寧說着,卻還上下打量着安順身上有沒有其他被罰的傷,見他無異樣纔算安心:“方纔素紗但心你會餓瘦,你可快寬寬這小丫頭的心思。”

    安順少有被人關心過,聞言有些不自在地瞅了眼素紗:“就是去雜役司待了兩日,倒也瘦不了,還得謝主子在陛下面前替奴才求情。只不過主子怎麼又瘦了?”

    姬寧淺笑着:“病着,是要瘦些。”

    “廚房燉了銀耳湯,待會兒主子用些再休息吧。”

    幾個人圍着姬寧一道進了殿門,剛一進來暑氣就全被擋在了外邊。

    殿裏放着的兩大罈子冰,姬寧有些受寵若驚問道:“什麼時候送來的?”

    “方纔。”安順說着,扶着姬寧往裏邊走:“送冰來的公公說原是要送去御書房的,得了皇上的意思先送到了桐花殿來。”

    “這怎麼行?”姬寧道:“就沒讓送回去?”

    安順也是一臉的無奈:“可主子,這是皇上的意思。”

    姬寧一下子就想到聞漓一路上問他“累不累”、“熱不熱”那些話,自己坐在軟椅上,心裏又亂作一團,連要問的正事都給忘了。

    安順讓人將銀耳湯送上來後把素紗和其他人都支了下去,這纔給姬寧捏着腿商量起這幾日的事。

    姬寧問他:“陛下找你談過?”

    “是……”安順點了點頭:“陛下問奴才,從前的事,奴才也硬着頭皮告訴了陛下,您不願意讓他知道,他便沒問下去。”

    姬寧原本還緊張着,聽到聞漓沒細問鬆了口氣。

    可安順又說道:“可主子,爲何陛下會問奴才您與廢太子如何?您明明就……”

    姬寧猛地坐起了一點身子:“你怎麼同他說的?!”

    安順一五一十回答:“奴才如實告訴陛下,您與廢太子,絕無苟且。”

    姬寧頹然靠在了身後的軟枕上:“他就沒生氣?”

    “生氣了,但……”安順突然擡起頭,看着姬寧不安失神,覺得這個人有些時候是真通透,有些時候又真的糊塗:“主子,奴才覺得陛下現在這樣待您,便是不想再去計較前事,可這些並不代表他會像那些人一樣,將什麼污水都潑到您身上。”

    姬寧那時被聞漓那樣問得氣急了,也堵着氣應了,卻沒想到現在倒沒法子解釋:“你覺得陛下是氣我瞞着他還是……”

    “主子,”安順繼續給姬寧捏着腿,“陛下沒氣您,要不然怎麼會把奴才罰去雜役司又這麼輕鬆調了回來?這分明就是要奴才長個記性,好好伺候您。”

    安順沒把話說得太過直白,可姬寧用勺子在湯盅裏攪着出神,腦子裏卻也清楚聞漓現在太過疼他。

    明明他之前把聞漓傷的那麼深,那個人那麼恨他,現在卻像是通通都一筆勾銷了,每每出現在他跟前的,都是那個什麼都想着他的應小柒。

    不過好在,聞漓只是知道了這一丁半點,還不至於……

    姬寧這邊還慶幸着,聞漓那邊卻將姬寧的所有事知道了個乾淨。

    他派出去的暗探沒法子口頭敘述,只能將發生在姬寧身上一樁樁一件件的事都記錄下來呈到了聞漓跟前。

    而帝君就那樣一頁一頁翻看,一絲一毫都沒有錯過。

    聞漓腦子裏一陣一陣嗡鳴着,他也終於知道姬寧爲什麼不肯告訴他自己的苦處。

    畢羅花、卻巫山羽箭、以及各種用在他身上的藥和物件,連帶着他那些腿上的傷都是因爲在附紅毒發作時爲了讓他保持清醒留下的。

    還有太多陰暗污穢的東西,光是透過那麼一張薄薄的紙看着,聞漓便宛如凌遲,他根本沒辦法想姬寧是怎麼在這些折磨下活過來的。

    明明是卻烏山上受人追捧的二公子,是金枝玉葉,卻這樣被人踐踏蹂躪……

    他甚至還想要姬寧親口告訴他這些事,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說得出口,那和要姬寧的命有什麼區別?

    聞漓將那些紙張全部疊好放好,然後拿着起身,走到了殿中央放着的盤龍香爐前。

    他輕輕一甩手,手裏的紙便全部扔了進去,那些刺心的東西,便一點一點在他的注視下燒成灰燼。

    聞漓的眼睛都被升起的煙燻紅了,那煙也灌進他的鼻腔裏,他輕咳了幾聲,對旁邊的暗探說:“都把嘴給朕閉緊點,但凡知曉涉及這些情況的,全部想辦法無聲無息地除掉。”

    “可陛下,這其中還牽扯着一些宗室……”

    “朕的話聽不明白是不是?”

    聞漓只沉着眸底撇了一眼暗衛,地上的人便趕緊低下了頭:“屬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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