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年節之後就要撥派軍餉到南北戰線上,但錦都這邊一直拖着未發,你當朕是樂意苛待那些將士?”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陳觴自然知道聞漓登基後接手這麼多爛攤子有多不易,“好在之前清查了內務府和太常寺,如今又徹查了戶部,也能週轉一二。”

    “那陳愛卿可知道,之前內務府的賬目,都是明妃幫朕徹查的?愛卿不妨再想想當時他處在怎樣的風口浪尖上?!”

    三月時,文武百官都在諫言皇帝廢處明妃,而他也一再用姬家人的性命逼迫姬寧查賬。

    聞漓越說,越是不滿這些百官,更氣那時候的自己。

    “若不是明妃幫朕打理了內務府,暗中調度錢財,怕是此次調集天鷹軍北上護駕都成問題,那陳愛卿覺得朕還能坐在這御書房裏同你談加封明妃的事宜麼?”

    陳觴被皇帝問得一愣,雖然知曉了姬寧做的這些事,可心裏依舊抱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見,“明妃雖然協助陛下清理了內務府及後宮事宜,可臣聽聞這之前他也在其中有不少牽扯,陛下不也因此罰了明妃半年俸祿?只能算將功補過……”

    “將功補過?”聞漓覺得這話可笑至極,可現下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他來回踱步,最後想通了一般,不再同這死板老頭糾結。

    “陳愛卿還是先回去吧。”

    “還請陛下……”老頭子說着又要跪。

    “請什麼請?”聞漓索性連君臣之儀也懶得端着了,暴露本性一般:“朕是看出來了,對於姬寧,你們是覺得逼死他也不過分。”

    “陛下何出此言?!臣……”

    “徐祿,送出去。”

    饒是從前先帝昏庸無度,也從未將話還未說完的朝廷重臣轟出去過。

    徐祿和幾個宮人架着陳老爺子出了御書房,老頭兒吹鬍子瞪眼罵罵咧咧沒個休止。

    “陛下!陛下!荒唐喲!”

    徐祿在一邊兒實在看不下去,開口勸道:“陳大人,奴才也知道您一心是爲了陛下,可您瞅瞅這,您同陛下話都沒怎麼說到一處,兩廂都不痛快,何必呢?”

    “你一個奴才懂什麼?難不成要我這把老骨頭看着陛下彌足深陷?!”

    “奴才是不懂,”徐祿悻悻笑道:“可奴才跟了陛下這麼多年,追隨陛下,自然也是相信陛下的。”

    徐祿言盡於此,也不管老爺子聽明白了沒有,找了幾個人將人好生送了回去,又轉頭去看皇帝。

    聞漓在裏間靠着平日歇息的牀榻,撐着額角揉了揉,似乎是因爲這幾天被大臣們吵煩了,他精神不太好,難得有了倦意。

    “朕有些頭痛,想休息會兒,你過半個時辰再叫朕。”

    “是。”

    徐祿招呼了人將屏風拉開擋着光,又伺候着聞漓躺下,見皇帝不一會兒就睡着了,便支了個小太監過來:“去雲盛殿瞧瞧明妃娘娘歇着沒,歇了你就先回來,若是還沒歇着,就同娘娘說今日陛下頭痛,要歇息會兒晚些去,讓娘娘等等。”

    小太監撓了撓頭,不懂這麼點事有什麼好說的,但也只能聽了吩咐下去,誰知還沒走遠,又被徐祿叫住。

    “徐公公還有什麼要吩咐?”

    徐祿:“娘娘一會兒要過來的話,記得讓人套了攆車送,這麼熱的天兒可別曬着。”

    小太監這下更是不明白:“公公方纔不是說讓娘娘在雲盛殿等着麼?”

    “照話去辦就是。”

    看着那小太監一溜煙跑沒影,徐祿搖了搖頭心道:等?再等還能成什麼事兒?

    聞漓頭痛腦熱,覺也睡得沉,竟夢見自己犯起了瘋病。

    他夢見那晚姬寧冷着臉說他不知天高地厚,癡心妄想,還將送給他的玉牌和扳指都搶了回去,通通雜了個粉碎,說着給誰也不要給他。

    而他也氣急,上去對着人就是一頓連打帶踹,任由姬寧怎麼痛呼,被打到了爬不起來也沒停手,最後還抄起了手邊的花瓶,朝着地上癱倒的人重重砸下去。

    周遭的一切都伴隨着那清脆的一聲響後戛然而止,他看着倒在地上後脖頸浸染着鮮血的人,瞧着那雙望向他失了神的琥珀色眼睛,突然跪倒在地上。

    “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想這樣的……你醒醒……醒醒啊……”

    “哥哥!不!”

    最後這一聲聞漓絕望又無助地喊了出來,隨後他睜開眼,看見姬寧宛若一抹皎潔的月光,點亮了整個昏暗屋子,他用手給他揉着額頭上的穴位,一舉一動舒緩着也他每一寸緊繃的皮膚,讓他好受。

    “陛下,臣讓徐祿叫太醫來給你看看可好?”姬寧問着,聲音就像夏日裏用冰鎮過的葡萄,能蕩去聞漓心中不少的煩躁不安。

    聞漓也不是沒讓太醫看過自己這瘋病,可這些黑暗腐朽的東西這麼多年堆積心裏,哪裏是那麼容易根除的?還不如同這個人這樣多說兩句話來得管用……

    他抓過姬寧的手,將自己的臉埋在他的手心,啞聲回了句:“不,不想看。”

    姬寧在這坐了一下午,原本剛開始聞漓只是頭疼得來回翻身,他拍兩下就能安穩些,誰知後來又不斷夢魘囈語,像是夢見了相當難受的事。

    現在醒了情緒似乎也不太對勁,姬寧注意到這些,便沒一再地勸,而是保持了現在的動作,和這個人在漆黑中靜默着。

    過了好一會兒,聞漓才坐起身,說:“我想抱着你。”

    姬寧在黑夜中看不清聞漓的眉眼,只能依稀瞧見他的身形輪廓,雖然現在這副寬闊的身軀沒有哪點和那個十歲的少年重合,可姬寧心裏很清楚,現在帶着孩子心性要他抱的人,就是小柒。

    “好。”姬寧說着,往前坐了一點,張開雙手將聞漓抱住,像從前哄委屈的小孩子一樣,拍拍背,摸摸頭,再說着:“好了好了,沒事了。”

    可越說,聞漓就越是回想起夢中的可怖情景,愈發害怕自己哪天瘋病犯了個徹底,真將面前的人……

    “陛下夢見什麼了?能……告訴臣嗎?”

    姬寧其實自己也不記得有多久沒抱過這個人,像這樣關心過他。

    此前他尚且自顧不暇,現在把一些顧慮稍稍放下之後,倒愈發有些心疼起一直孤單的聞漓來。

    “我夢見我打了你。”聞漓沒把能裏的情形說全,他怕嚇着姬寧,更怕這個人離開他。

    但不可逃避的事實卻明晃晃擺在面前,他此前確實踹過姬寧,也對他下過其他的重手,現在這樣無非都是他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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