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寧還是照常地每日處理後宮瑣事,只是看向雲盛殿門口的時候,愈發愛失神了。

    庭院裏的水榭放了簾幕,安順把其他人都支出去了,給姬寧倒了一杯熱茶過來,又起手幫他磨墨。

    “他們會再找上來的。”姬寧手裏地毛筆在墨碟裏滾了一圈,又撇了撇,“只是現在過了中秋,他們還得再找個藉口把皇室們留在錦城,估計也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動作。”

    “那主子,咱們……”

    姬寧沒再說話,而是朝安順打了個手勢,嚇跟前的人趕緊跪在了地上。

    卻烏山姬氏血脈中嫡出一支,每個人從出生時便會有一支提前找好的死士隊伍分散天下各處,若非主人親自下血令,不可隨意暴露,而這些人一旦收到血令,就代表着完成任務,他們再也不用受到原主牽絆。

    姬寧在此前從未動用過這些人,這次他卻將手指放在別在衣襟的針上戳破,又踱步過去,在安順的手心裏畫上了一個簡短的符號。

    其中的意思是:若有萬一,保護陛下。

    “我從未想過要對你這樣,畢竟你不欠我什麼,但……這次就當是咱們主僕一場,你再……”

    “主子。”安順將手心收緊,這一刻並沒有擺脫束縛的那種愉悅涌上心頭,反而爲這個人身上沉重的負擔感到難過。

    他幼時因家中被扣上通敵罪名遭株連九族,四處逃亡之際是姬家人救了他,將他送進宮淨身成了太監,此後又把他的命和一個素未謀面的公子哥栓在一起。

    安順以爲自己纔是被束縛的那個人,可當他見到姬寧那一刻,他纔看清了何謂枷鎖,何謂牢籠。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還總是在他犯錯的時候護着他,寬恕他,說着有朝一日,要帶他去卻烏山看孔雀翻飛這種話。

    安順不知道還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但他現在必須爲了這個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主子,奴才領命。”

    姬寧的猜測並沒有出錯,不過兩日,朝堂之上便有人提議,直言今年災禍戰亂頻發,怕入冬辰又生變故,諫書皇帝趁着王孫貴族都還留在錦城,可登上九梵山祭天祈福。

    這件事聞漓本身覺得沒什麼,便先應下了讓禮部去擬章程,一切歸置要求化簡,在這之後才同姬寧提起。

    “冬辰前晚秋裏舉行,時間應該和你的封妃禮不會差太久,若是累便同我說,後宮這些事可以先交給內務府去處置。”

    姬寧將自己的擔憂不安收斂了起來,表現得和平日並與差別,笑着問道:“又不是撞在同一日,有什麼累的?”

    邊說着,還將自己新抄寫的詩詞遞給聞漓看:“許久不練字,手生了。”

    聞漓接過手,一展開便又知道這個人在自謙,那字跡秀麗雋永,比之十年前他看到的,只多剛骨,不減柔情。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聞漓笑了笑,“怎麼想起寫這個?”

    姬寧接過安順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隨後坐到了聞漓的身邊,將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兩個人光是眼神撞在一起,不需要言語,相護看了片刻後,便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以前姬寧沒日沒夜地想着回到卻烏山,可現在卻想的是就這樣留在聞漓的身邊,棲息在他的懷抱裏。

    “怎麼感覺你都要在這宮裏悶壞了似的,要不要明日帶你出宮走走?”

    “不要。”姬寧答得輕快,“近來諸多貴族齊聚皇城,要忙的事便多些,等着祭天之後吧,好不好?”

    聞漓對着他這幅態度,沒法拒絕,應到:“好。”

    中秋之後不過半月,便是姬寧行加封禮的日子,比起之前封妃時他要死要活地拒絕,這次倒是坦然了不少。

    每個來到雲盛殿的禮官,他都包了份紅包送上去,等到徐祿親自奉了命來給他送吉服的時候,那一包沉甸甸的遞上去,陣仗把太監總管都下了一跳。

    他哪是敢收這位祖宗這麼多禮錢的?慌忙推託着。

    姬寧卻接過安順手裏的錢袋子親自遞上去,“徐公公,之前你幫了我不少,這就是姬寧的一點心意而已,拿着吧。”

    得了話,徐祿也不再推託,接過錢袋大着膽子同姬寧調笑了句:“真是折煞奴才了,等到下次給娘娘送吉服來,那得是什麼樣?”

    周圍就幾個親近的人在,聽了這話都明白其中意思,替姬寧笑得高興。

    照着如今皇帝對姬寧寵愛的架勢,日後長長久久,怎會沒有坐上後位那一日呢?

    素紗笑得尤爲開心,可她卻發現了近旁的安順表情撐得有些勉強,也不知道爲什麼。

    姬寧微微勾脣,一瞬間恍若流風迴雪一般,“若有那天,再換別的法子謝公公吧。”

    這邊姬寧剛接了服制衣冠,轉頭夜間,他又下了幾道血令書遞了出去,皆是舉手投足的功夫就神不知鬼不覺遞了出去。

    安順看着這人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也算是給自己定了心,兩個人總是藉着搭手的空隙比手語,有些時候姬寧不經意賞個花,也在同他傳遞消息。

    從前這個人用那些凌冽手段對付那些后妃皇子時,也是這般模樣,似是將生死都已經置之度外。

    等到受貴妃禮時,由殿中路大道一直往協陽殿去的路上,姬寧還在用禮服下的手同安順比劃着:“祭天大典的時候北錚軍必定會一同隨行,對方肯定也料到了,他們不會把籌碼全都壓在我身上,必定有自己的兵力人馬。”

    安順將手翻轉過來,也動了動之間:“可在這種情況下安插兵力,不是易事。”

    姬寧將自己的身子打得筆直,看向前邊,略微思考了片刻,“有可能他們會像高勤那夥人一樣把目標放在錦城,我不確定。”

    安順:“那……”

    姬寧:“我們手上並沒有過多可以調集的兵力,但陛下或許能夠。”

    安順心中一疑:“可主子不是不準備將此事告訴陛下麼?”

    “是沒準備,”姬寧頓了頓,腦子裏又想起了那個人:“可他也有自己的暗線。”

    浩浩蕩蕩的隊伍過了宮門拐角,安順才反應過來姬寧話裏的意思,不由得手都跟着顫抖了一下。

    到了協陽殿,姬寧手脫離開了安順,自己往前站在了最中間,正對着將放冊寶的節案。

    宣冊授冊,行禮叩禮,每一個步驟他都帶着淡然的笑,從容不迫。

    他和聞漓彼此出現在了最不好的時候,各自擁有着約束自己的身份。

    如若不然,姬寧相信那個人必定會三書六禮來娶他,他也會毫無顧忌成爲聞漓的妻,自此相夫教子,安逸閒適。

    禮成之後,姬寧按照禮數親自將內監和持節使送到了宮門右側,隨後又沿着原路被護送回雲盛殿。

    剛進門時,幾個留守的宮人便守在屋子門口一臉緊張看着姬寧,而那屋門緊閉着,就差寫上“皇上在裏面”裏幾個大字。

    他故作不明,含笑朝旁邊的人問了句:“陛下還在前朝同大臣們商議政事麼?”

    “不知道呀,娘娘。”素紗這次倒是明事兒,“這一早上跟着娘娘,沒來得及問。”

    周圍的人都心知肚明,擁簇着姬寧到了正屋前。

    不等他旁人擡手推開,那屋門便自外向裏邊打開,內裏陳設全都掛上紅綢金緞,映入眼簾時顯得俗氣又刻意,可姬寧看着,就是喜歡得不行。

    徐祿將手裏的紅綢給他遞上來,長長一段,綿延着通向裏邊。

    姬寧接過捏在手心裏的時候,這段幾日隱忍着積攢下來的不捨焦慮全都涌了上來。

    他扯着那紅綢緞往殿中走,等到進了內殿,看着穿着紅色禮服迎接自己的人,忍不住快速上去將人抱住了。

    “陛下。”姬寧的淚從眼角滾落下來。

    “哭什麼?”聞漓將姬寧的頭擡起來,用手把他的眼淚擦掉:“那些禮節做給旁人看了大半,可明着說是我娶你,自然是要哄你開心纔是。”

    “那接下來要做什麼?”姬寧破涕爲笑問道。

    聞漓牽着姬寧的手,走到了殿中間,“拜天地,拜高堂先欠着寧兒,日後補上,不過夫妻對拜可以先行。”

    聞漓說着,身爲九五之尊的他就朝着姬寧的方向躬身過去。

    他沒做聲,也擔憂這個人同他去計較那些正室側室之分,畢竟現在的他迫於外界,確實沒辦法將他的人安安穩穩放在皇后的位置上,可在心裏,聞漓很確定自己不會再有別人。

    他等了片刻,姬寧沒做聲,而是跟着他將自己的身子彎了下去。

    隨後交杯合巹,愛慕親吻,他們摟着彼此,顧及着姬寧的身體,雖沒將情事做全也耗費去了大半的精神。

    午間沒人敢來打擾,直到了下午些的時候,徐祿才擔憂着詢問了,讓人送了膳食進來。

    姬寧折騰得夠了,沒了力氣也不想挪動,聞漓就讓人在矮塌上堆滿了軟墊子,讓他枕在腿上歇息,自己則拿着那小山高的摺子專心批着。

    他心中踏實無所顧慮,以爲姬寧再不會離開他,可奈何這個人之後實在溫順得過分,讓聞漓察覺出了一絲不對,當着面問:“愛妃可有事情瞞着我?”

    姬寧說“沒有”,聞漓便毫無顧忌地相信。

    可臨去九梵山的前一個晚上,徐祿一臉憂愁地進了御書房,他便心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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