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寧五月剛滿了十五,看着也是個翩翩小少爺,可就是這樣,他已經能夠在軍營裏上下打點安排,照顧上許多人。

    將外頭的事處理的差不多,他才能抽了空回自己帳子裏休息。

    那抱來的小孩在他帳中照顧了兩日,也是命硬,幾副藥下去退了熱,倒也算是熬過來了。

    但就是之前病得急了些,現在一直昏睡着沒醒。

    朗舟給姬寧端了點粥和鹹菜進來,讓他趕緊喫,可姬寧卻走到了榻前先去瞧那小孩兒。

    現在這小娃娃將就着換了套他的裏衣,臉擦乾淨了,模樣看着也生的相當好,帶着點英氣,加上閉着眼安安靜靜的,倒是招人稀罕。

    姬寧給小孩子拉了拉身上的毯子,這便注意到他腿上包紮的紗布有些鬆散了,轉頭對朗舟說道:“把金瘡藥給我,那小箱子裏還有塊乾淨紗布,一併拿來,我給他重新包紮一下。”

    “公子,您先把飯吃了吧,竟顧着別人。”朗舟不滿道:“這種事給屬下做不就行了?”

    姬寧卻有些執拗:“給我吧,我給他換了就用飯。”

    邊說着,買雙素白玉淨的手伸手去拆了那染血的紗布,那瘦小的腿都上到處都是磕磕碰碰的傷,看着相當可憐,也讓姬寧不由得放輕了力道,怕弄疼了這孩子。

    上着藥,他還不忘問朗舟:“帶着他的那人怎麼說?”

    朗舟:“昨個給他拿喫的去,大致問了下,他說這小孩兒是他小主子,南邊人,出來四處遊學的,途徑立州遇到了戰亂才折騰成這般。”

    “他小主子?”姬寧滿臉不信,“哼,哪裏人家能這樣狠心,讓這般小的孩子出來遊學?這隨從也是出息,能讓小主子腿上掛這樣多的傷。”

    朗舟點着頭,給姬寧遞過去紗布:“是,屬下也覺得不對勁,那人還想管咱們家借銀錢,說要帶這孩子回南邊兒家裏,到時候再差人送謝禮回來,說真的主子,我現在怎麼瞅那人都是一副人販子樣,要不我……”

    朗舟心裏篤定了,面上也嫉惡如仇,手攤平了放在脖子上比劃了下。

    姬寧輕笑,搖了搖頭:“你明日去同那人說,回去的銀錢可以借給他,但這小孩兒我得先帶回卻烏山養傷,他回到家中,需得拿了銀錢和主人家親筆寫的信件回來領人。”

    聽到要把這小孩兒帶回去,朗舟又立時不樂意了,“啊?可那人到時候要是不來了,公子你帶着這小孩兒不是給自己添了個麻煩麼?”

    將紗布給綁好,姬寧又拉了毯子給小孩子蓋上,“卻烏山又不是少了那麼一口喫的,有什麼麻煩的?”

    況且這小孩子看起來這樣乖,能算得了什麼麻煩?

    誰知隔日姬寧讓人將那隨從打發了,轉頭給那小孩兒換藥時沒個防備,轉身拿個紗布的功夫就被牀上的人使了狠勁兒給踹了一腳。

    他整個地摔到了地上去,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放在牀頭的藥碗又砸了過來,還滾燙的藥潑了他整個背,燙得他連疼都顧不上了。

    “呃啊……”

    “二公子!我/草/你個小兔崽子!看我今兒不弄死你!”

    朗舟單手就將那還要去拿東西砸人的小孩兒壓在牀板上掐住了脖子,誰知一個沒防備,被反咬了一口。

    “他媽的!”朗舟一把將這孩子抓起來掀翻了,趁着他鬆口的空隙,又手腳並用,將他後背採實在了,雙手給背過來鉗制住。

    外邊的人聽了動靜衝進來,也是被嚇了跳,趕緊先將地上的姬寧給扶了起來,“二公子,這是怎麼了?!”

    姬寧按着肩膀:“去打盆冷水。”

    “誒!”

    朗舟還在後邊罵罵咧咧:“奶奶的,看着生的人模狗樣兒,沒想到是個白眼狼!看我今天不剁了你!”

    聞漓:“啊!!!”

    小孩子尖聲叫起來,聲音刺耳煩人,周圍的人都只當是個沒教養的孩子,都想上前罵兩句,卻又被姬寧一句話給喝住。

    “都吵什麼?!安靜點!嚴六去找個繩子來,先將這孩子捆了,別再傷着人。”

    朗舟:“公子,這小兔崽子不殺了還留着做什麼!?”

    “你腦子裏除了打打殺殺還有什麼?!我的話都不聽了是不是?!”姬寧喝道,被人扶着坐在了牀邊,又吩咐其他的屬下:“去問問軍醫有沒有治燙傷的藥。”

    好一通鬧騰之後,朗舟將那孩子綁了個結實,還把嘴給堵上,看他還來了勁兒扭動着要掙扎,又推了把他的頭:“老實點!”

    “嘶——”

    姬寧上身衣衫褪去了,那背上被燙紅的一片便露了出來,靠近後肩的位置,還有快明顯的淤傷,一看就是下了很勁兒踹上來的。

    伺候的人見了,邊擰了冷水帕子給姬寧敷上,邊抱怨道:“什麼人啊,公子救了他還恩將仇報的。”

    “估計……是把我當了什麼歹人吧。”姬寧說道。

    “把二公子您當歹人?”在旁邊等着遞藥的嚴六一臉不信,畢竟姬寧怎麼看怎麼讓人稀罕,一點惡人樣兒不帶,“這眼睛是得有多瞎啊?說朗舟像土匪頭子還靠譜點兒。”

    朗舟:“你腦子被驢踢了是不是?”

    說罷,他低頭一看那小孩兒,正直勾勾看着自家二公子上藥呢,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他又是一巴掌呼了過去。

    “看自己個兒做的孽呢?還是說……嗬,年紀不大,色心不小啊。”

    他只是隨意那麼一說,誰知那小孩兒擡頭惡狠狠瞧着他,跟要喫人似的。

    他不會懂得對於一直艱難活下來的聞漓來說,這個世界上所有看似金貴的人,都是那麼可恨。

    尤其是面前這個,一受傷受痛就有那麼多人圍着他轉,他卻還要假惺惺的讓自己的屬下放了聞漓。

    姬寧上好了藥,動了動,覺得不是很舒適也只能忍着,也無心在去搭理這小孩兒,安排道:“不早了,去弄些喫的吧,他幾日昏睡着沒喫,弄點粥喂下去。”

    朗舟立時拒絕:“我不喂,誰愛喂誰喂,這小兔崽子餓死了的好!”

    “嘖。”姬寧撇了這屬下一眼,懶得再掰扯,“嚴六,你喂!”

    可他們到底是低估了這個小孩子的兇狠勁兒。

    但凡逮着了機會能動手動口,便會上手抓人,不管是誰先上去博了命再說。

    嚴六同小兔崽子雞飛狗跳折騰不下,最後餵食兒的事還是隻能朗舟進來,將小孩兒的嘴掰着,強行給他灌下去。

    往往喂一頓飯,一屋子就吐得一團亂。

    軍營裏不像家裏,外邊又亂糟糟的,嚴六和朗舟沒那麼多時間看着這小孩兒,有一次一個不注意,讓這崽子尿在了牀板上,放他去茅坑的功夫,這小孩便同瘋狗脫了繮一般在軍營裏亂竄。

    來了好幾個人才把他合力抓了回來,直接又綁了給扔在角落裏,這下算是徹底沒了人想去搭理他,扔在那裏半天也沒人管。

    等到晚間姬寧處理了事務回帳子,小孩已經半餓暈趴在了牀邊上,腳上的傷也掙扎得又出了血。

    叫軍醫來包紮了傷,說這孩子是餓的,姬寧便將下人給他準備的飯拿了過來,蹲在了小孩兒身邊看他。

    這五官都是好看的,就是餓得狠了也還記着拿眼睛惡狠狠地盯着人。

    可瞧了一會兒,那小孩竟然對着姬寧哭了。

    姬寧最見不得這種,當下心一軟說道:“外邊的廚房可都把竈填了,你要同我折騰,這碗再打翻了就沒得吃了,知道麼?”

    說罷,他將小孩子嘴上塞的布拿了下來,見他果然安分了些,便將手裏的粥舀了口遞上去。

    小孩漆黑的瞳孔不停落下來眼淚珠子,一下下抽泣,這樣持續了好一會兒,才留了點力氣張嘴喫東西。

    姬寧也不過多安慰他,只一口口餵過去,等喂完了,把碗遞給了下人,又給小孩兒擦了擦嘴,便不再留在那兒,徑直出去了。

    再之後,他也只是每日飯點會過來瞧着這孩子喫飯,其餘時候都是讓嚴六給好好看着。

    朗舟看着自己人美心善的主子,也是佩服他對着這小白眼狼脾氣這般好,“要是我救了誰,他還敢上來踹我一腳,我指定把他埋泥坑裏去!”

    姬寧清點着草藥,笑了笑說:“你平日裏跟着我喫喝不愁,有人教有人管,被欺負了能自己出氣,能同這孩子一般?”

    一想到這快十歲的孩子瘦骨伶仃成這樣,身上到處都是傷不說,看人的眼神還總是帶着惡意,姬寧就很難想象他都經歷了些什麼。

    “那他也不能亂咬人亂打人啊,給他慣的。”

    姬寧反問:“我慣他了?這不是一直將他綁着呢嗎?”

    直到快準備收拾行囊回卻烏山時,姬寧怕這孩子捆久了行不得路,才讓人將他手腳綁着的繩給放了。

    這小孩也不再亂跑,只是自己找了角落躲着,對周圍的一切都很戒備。

    姬寧到帳中給這孩子遞了套乾淨衣裳,又坐在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

    過了會兒等着帳子裏只剩下嚴六和他時,那小孩站起了身來,這麼多天第一次同他說了話。

    “陳隨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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