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學堂上的那些公子哥更是開始起鬨，鬧道:“原來是個孤兒啊……”
“你說二哥撿他回來做什麼啊？”
有些人又小聲議論:“誰知道呢？沒爹孃教養的東西，一股子窮酸樣兒。”
應柒不等先生髮話就坐下去了。
他有些不解，爲什麼姬家既可以生教出姬寧那樣芝蘭玉樹的人，又能養着這些爛到發臭的米蟲。
他捏着手裏的硯臺，生出了一股子朝那些人砸過去的衝動。
正要動作時，外邊兒嚴六站進來敲了敲門框，說道:“都吵什麼？！”
又招了手，讓外邊兒伺候的人拎着食盒子進來:“二公子給哥兒們準備了些糕點，讓大家吃了好生些聽先生上課。”
一聽到有喫的，方纔聊的事兒滿堂人都不以爲意了，而應柒捏緊了硯臺的手也稍稍鬆開，看着嚴六親自拎着食盒朝他走過來。
應柒其實是有些期待的，因爲他看見其他公子哥的糕點都是味酸的果丹，可他喜歡喫甜食，那姬寧會不會……
嚴六在他的桌子上放了一碟蜜豆酥的時候，應柒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面前的東西並不是一碟普通的糕點，而是從未擁有過的，能帶給他希冀的東西。
是他十年黑暗人生裏，泄露出來的天光。
他拿起一個放在嘴裏，喫得眼眶紅撲撲的，還不小心噎着了，身邊站着的人又眼疾手快打開了茶筒給他遞過來。
那裏面裝着的也不是普通的清水，而是帶着香甜氣息的梨湯，一點點順着咽喉流到心肝脾肺裏，將那一片荒涼貧瘠滋潤。
姬寧在賬房忙完了，掐着下學的點兒去了學堂門口侯着，一到那裏嚴六就趕緊上來同他講今日鬨鬧的事說了，他心裏一痛，隨即問道:“小柒他……自己親口說的？”
嚴六點點頭:“是，屬下聽得一字不差。”
姬寧嘆了口氣，想着自己還好是讓人送了東西來，要不然那孩子該多難過，和那幾個哥兒打一架也說不定。
他聽着門裏邊兒朗朗讀書聲，略微等了會兒偏房也派了人來接那幾個公子哥，上來就同他作揖:“二公子。”
“嗯。”姬寧點頭，問:“平日裏也是你們來接人的？”
“是，夫人們想着山路不好走，怕公子們磕着，叫了小的們來接。”
“那前些日子幾個公子翹課，你們也知曉了？”
一聽姬寧是要問責，那幾個人連忙跪下了認錯:“二公子恕罪！實在是咱伺候的人勸了，公子們不聽也沒辦法啊！”
“怎麼？這家裏是沒了管事的，不會往上說了？”姬寧嚴肅道:“以後再讓我聽見有哪個公子哥兒翹課，你們也連帶着一起罰吧！”
姬寧剛交代完，學堂下學的鈴就撞響了。
以姬辰爲首的幾個哥兒就差直接扔了書奔出來，誰知一見了姬寧，立時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二哥。”有人上來規規矩矩喊道。
姬辰那幾個臉上極其不樂意，卻也只能收斂了上來說一句:“二哥好。”
姬寧:“《禮記》抄完了麼？”
姬辰又撇了撇嘴:“在抄了。”
“記着自己抄完，你們的字兒我是認識的，要是誰敢叫下人抄了送來敷衍我，那就罰雙倍。”
一聽到還不能讓人幫着抄，幾個哥兒又吵鬧着有些不滿，可他們卻沒想過自己娘都在姬寧這裏吃了啞巴虧，他們嚎兩句根本沒用。
姬寧:“吵什麼？就是要讓你們長了記性，以後再不敢翹課鬧先生，知道了嗎？”
衆人悻悻:“知道了，二哥。”
姬寧點點頭，“去吧。”
應柒是最後一個出學堂門的，但外邊的動靜他也聽得清清楚楚。
原本該溫文爾雅的人今天似乎是心情不太好一般，可當應柒抱着書走到姬寧跟前，那人對着他又掛上了溫柔的笑，換了個語氣問道:“蜜豆酥好喫麼？”
應柒點點頭:“很好喫。”
“那以後常叫廚房給你做，走吧，我們回頌香居。”
姬寧拉着應柒帶他一路回去，小孩子這握着那白玉般的手，覺得姬寧連指節指尖都是那麼好看。
他突然問:“你今天是專程來看着他們幾個的麼？”
“不啊。”姬寧想着姬辰那幾個小子可沒必要讓他多“費心”，答道:“我專程來接小柒，山裏有些路不好走，摔了就不好了。”
嚴六在後邊也是屬實有點佩服自己主子了。
而應柒跟着姬寧的步子，看着他身影竟然心頭一熱，兩三步繞上去將人抱住了，問:“哥哥，你明天也會來接我下學嗎？”
衆人：“……”
姬寧也是一愣，似乎是沒想到應柒會這樣叫他，還思索了片刻該做出什麼反應纔不突兀。
他蹲下身，看着那雙黝黑的瞳孔認真說道：“會，我每天都會來。”
這之後的幾天，姬寧當真每天都去學堂侯着了，顧着他的小柒開心，倒是把其他的哥兒嚇得連背都挺得筆直。
朗舟跟着姬寧，也不解問道:“公子，我是真不明白你做什麼對那小子那麼好，也不見你對誰都有這樣的好脾氣，比如對我，就很殘忍！”
姬寧點着食盒的糕點份數，確定沒少後擡頭說:“你不覺得小柒有些時候很可愛嗎？”
朗舟:“？”
“可愛一點兒沒看出來，可惡的時候倒是不少。”
“嘖，”姬寧不滿道:“你就是對小柒有偏見。”
朗舟:算了，心裏苦，說不出。
姬寧剛準備差了人將糕點都送到學堂去，那邊卻急急忙忙來了人，撞進賬房就大聲喊:“不好了！二公子不好了！”
外邊下了場秋雨，那人渾身沾着雨水和泥點子，摔進來的樣子簡直不成體統。
姬寧皺眉道:“什麼事？起來說。”
“是……是應柒！”
“小柒怎麼了？！”姬寧一聽到那要緊的兩個字，立時規矩體統什麼的也顧不上了。
“他……他和二房的姬辰公子生了口角，不知怎的又打了起來，把人按在地上揍得鼻青臉腫的，二房夫人這會兒拉着人在大夫人那裏鬧呢！”
“什麼？！”
半個時辰前——
姬辰得了個精緻的玉筆擱，正趁着課間的空檔給大家夥兒炫耀。
“這是我孃親給的，是外祖家傳下來的，說我如今勤學，必能如同外家祖上登科及第光耀門楣，誒，我外家祖上可是國子監祭酒，厲害吧。”
應柒聽到這人將自己外家祖上的從四品大員誇得天花亂墜，心裏笑了聲，卻沒表露出來，繼續埋頭照着姬寧給他的詩集練字。
可姬辰一眼晃過來，起了戲謔的心思，問道:“喂，你家祖上是幹嘛的啊？姬寧說你家住南邊，會派人來接你，可你娘死了爹也不要你，哪裏來的親人？你不會是騙了人故意在我們卻烏山蹭喫蹭喝吧？！”
幾個人圍在應柒的書桌前，上下打量着他。
而那瘦小的人也咬緊自己牙，按捺着自己想要骨子裏想要幹架的衝動。
“不管今天姬辰說了你什麼，那都是他的不對，但是你可不可以答應哥哥，下次遇到這樣的事，先來告訴我呢？”
回想着姬寧說的話，應柒深吸了一口氣忍了下去，低着頭做自己的事不作聲。
“問你話呢？！”姬辰擡手掀翻了應柒跟前的墨碟，烏黑的一瞬墨灑得滿桌都是，包括應柒的衣服，臉上，還有姬寧給他的那本詩集也染上了污漬。
他擡手趕緊去擦，結果墨水浸染，將剩下的邊角也給染黑了。
周圍有其他人勸道:“喂，姬辰，你別太過分了吧。”
“是啊，二哥一會兒就來了，看見他這樣會生氣的。”
姬辰不以爲意:“小打小鬧而已，二哥犯得着和我生氣？不過是一件衣裳一本書，賠給他就是了。”
應柒擡頭瞧着他，目光陰鷙，宛如準備伺機獵食的狼。
姬辰突然有些心虛地退後了不，轉身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還低聲嚷着:“一個臭乞丐也敢和我叫板，以爲仗着姬寧是嫡出護着你了不起麼？學着他裝什麼清高的噁心樣兒……啊！！”
應柒抄起自己手邊的書就往姬辰後脖頸砸過去，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是拳頭帶腳掄過去，一點力氣沒省，直踹得地上的人不住叫喚。
“啊！！你敢打我？？你敢打我！！都給我揍他！”
其餘幾個膽子小的公子哥也不敢真上來同應柒這小瘋子纏鬥，只上去拉他，喊道:“你瘋了？！二房夫人不會放過你的！”
“快去告訴大夫人和二哥！”
應柒不顧其他人的拉扯，又是一腳直接踩在了姬辰的臉上，還不忘用鞋底在他臉上磨了磨，居高臨下看着地上的人，說道:“爲你剛剛說的話道歉，立刻。”